圣歌在穹顶盘旋,带着铁锈味的甜腻香气弥漫在礼拜堂。美嘉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克莱因蓝的眼睛在烛光下像两枚淬毒的玻璃珠。粗糙的亚麻布料摩擦着她苍白的皮肤,这件所谓的“天使候选袍”僵硬得像裹尸布,领口缀着的廉价珍珠硌着锁骨——主教的手笔,廉价又充满控制欲的象征。
“多么纯净的灵魂啊…”主教枯槁的手指抚过她的金发,指甲缝里嵌着可疑的暗红污垢,像干涸的血痂。他身上那股混合了劣质熏香与腐败内脏的气息扑面而来。美嘉强忍着胃里的翻搅,嘴角却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怯生生的弧度,像受惊的小鹿。她微微歪头,颈椎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那是童年被无数次粗暴拖拽留下的纪念品。
“谢…谢谢主教大人。”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目光却贪婪地扫过主教松弛脖颈上突出的喉结软骨。多完美的弧度啊,比孤儿院橱窗里那个天鹅颈水晶花瓶还要优雅。如果能完整地取下来,打磨抛光,串上细银链…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根藏在衬裙褶皱里的、冰凉柔韧的钢琴弦钢丝。它被精心处理过,没有一丝反光,像一条沉睡的毒蛇。
“不必害怕,孩子。”主教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几颗发黑的牙齿,“圣光将洗涤你,赋予你永恒的荣光。看啊,”他枯枝般的手指向下方,“这些迷途的羔羊,他们的痛苦与虔诚,都将成为你羽翼的养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礼拜堂里黑压压跪满了人。那些被“疗养院”榨干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病患”们,眼神空洞,脸颊凹陷,像一群等待献祭的活牲。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酸腐气息,混合着烛烟和消毒水,令人窒息。美嘉的目光掠过一张张麻木的脸,最终停留在前排一个年轻女人身上。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美嘉的指尖在袖中捻钢丝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女人…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只被母亲剥皮制成标本的兔子玩偶。同样的破旧,同样的…被寄托了扭曲的依恋。
一丝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厌恶瞬间刺穿了美嘉精心维持的假面。永恒?荣光?多么可笑又肮脏的谎言!真正的永恒,是死亡赋予的绝对静止,是福尔马林液里完美凝固的瞬间!是标本架上永不褪色的美丽!而不是像下面这些人,像那个破布娃娃,在绝望中一点点腐烂发臭!
“为了证明你的虔诚与纯净,孩子,”主教的声音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拿起圣杯,为第一位‘奉献者’赐下‘净化’的圣水吧。”他指向那个抱着娃娃的年轻女人。
一个穿着染血白袍的护工立刻粗暴地将女人拖拽起来,推搡到高台前。女人怀里的娃娃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徒劳地抱紧自己,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另一个护工将一个沉重的银杯塞进美嘉手中。杯壁冰冷刺骨,里面盛满了粘稠、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暗红色液体——所谓的“圣水”。美嘉低头看着杯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倒影里的金发少女,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她纤细的手指稳稳地托住杯底,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一步步走向那颤抖的女人。
“别…别…”女人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浑浊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
美嘉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圣杯的边缘几乎抵到女人的嘴唇。女人绝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像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美嘉的目光却落在她的睫毛上。多么纤长卷翘啊,像精心修剪过的艺术品。如果…如果能完整地取下来,镶嵌在小小的水晶盒里,配上柔和的灯光…一定很美。袖中的钢丝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微微绷紧。
“喝下去吧,姐姐。”美嘉的声音响起,清甜、柔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如同最无害的童谣,“这是通往永恒的捷径哦。”她微微歪头,颈椎再次发出那声细微的“咔哒”,“很快…就再也不会痛了。”她的话语轻柔,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女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女人猛地睁开眼,对上美嘉那双克莱因蓝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悲悯,没有救赎,只有一片冰冷的、无机质的、纯粹的好奇和…欣赏?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女人,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尖叫着猛地挥手打向圣杯!
“不——!!”
粘稠腥臭的“圣水”泼洒出来,溅了美嘉半身。纯白的纱裙瞬间被染上大片刺目的、蜿蜒的暗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毒蕈。几滴液体溅到了她的脸颊,顺着苍白的皮肤缓缓滑落,像蜿蜒的血泪。整个礼拜堂死一般寂静,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所有麻木的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
美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间仿佛被拉长。她缓缓抬起没有被污血沾染的那只手,用指尖轻轻抹去脸颊上那滴粘稠的液体。然后,她将那根沾着“圣水”的指尖,慢慢地、极其自然地,送到了自己唇边。
的舌尖探出,轻轻舔舐了一下。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美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深处,却骤然点燃了两簇幽暗的、近乎狂喜的火焰!一种扭曲的、令人战栗的兴奋感电流般窜过她的脊椎!就是这个味道!死亡的味道!腐败的味道!这是最真实的、最浓烈的生命褪色瞬间的气息!比任何昂贵的颜料都要纯粹!比任何香水都要迷人!她的舌尖甚至能尝到那绝望灵魂最后一丝挣扎的余韵!
“啊…”她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满足的叹息,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纯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她染血的脸上绽放,纯洁的天使与嗜血的恶魔在这一刻完美交融。
“真是…独特的风味呢。”她轻声说,声音依旧甜美,却像裹着蜜糖的刀锋。
“亵渎!!”主教的咆哮如同炸雷,枯瘦的手指因暴怒而颤抖,首指美嘉,“抓住这个被邪魔污染的伪信者!把她绑上净化柱!用圣火——”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美嘉抬起了头,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不再有丝毫伪装,首首地、毫不避讳地迎上他暴怒的视线。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欣赏猎物般的兴味盎然。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他的愤怒,最终,牢牢地、贪婪地,定格在他因咆哮而剧烈起伏的、那截凸起的喉结软骨上。
袖中的钢丝,无声地滑入掌心,冰凉柔韧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钢丝的一端,悄然缠绕在她纤细的食指上,打了一个精巧而致命的活结。
主教被那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仿佛被毒蛇盯上。他强压下那丝不适,正要再次下令,美嘉却动了。
她没有看那些如狼似虎扑上来的护工,也没有看台下惊恐的人群。她的目光,越过主教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精准地投向礼拜堂后方阴影最浓重的角落——那里,一排高大的忏悔室像沉默的黑色棺椁矗立着。
其中一扇百叶窗的缝隙后,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
是镜片。
美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扭曲的默契。她知道他在那里。那个永远在观察、在记录、在编织剧本的“钟哥”。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她的“失态”,看到了她舔舐“圣水”时眼中迸发的狂热,也看到了她此刻锁定猎物的眼神。
钟辞靠在冰冷的忏悔室木壁上,金丝眼镜后的异色瞳——一红一黄,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他目睹了圣水泼洒的瞬间,目睹了美嘉舔舐血水的动作,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看向主教喉骨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收藏欲望。他修长的手指间,那支从不离身的、暗沉冰冷的钢笔正以一种稳定的、富有韵律的速度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如同无声的倒计时,又像在为一个即将上演的精彩剧目打着节拍。
他的嘴角无声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愉悦的弧度。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兴奋。
“开始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低语,钢笔旋转的速度悄然加快,“我亲爱的小疯子…让我看看,你精心准备的‘颂歌’,会多么…动听。”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高台上那个染血的、即将撕下天使伪装的“收藏家”。
美嘉收回了投向阴影处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猎物——主教的脖颈上。护工粗壮的手己经抓住了她染血的纱裙肩带,力道大得几乎要撕裂布料。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汗臭和血腥味。
她任由他们粗暴地拉扯,身体顺从地被拖拽着转向那根矗立在祭坛旁、缠绕着荆棘铁刺的冰冷金属“净化柱”。就在身体被强行扭转的瞬间,她的手腕以一个极其灵巧的角度翻转,缠绕着钢丝的食指如同弹奏一个无声的音符,轻轻一抖。
那根致命的钢丝,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她宽大的袖口中无声滑出,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银环蛇,悄无声息地垂落,紧贴着她被拖拽移动的腿侧,被染血的裙摆完美遮掩。
冰冷的金属柱体触碰到她的后背,荆棘的尖刺隔着薄薄的衣料带来细微的刺痛。护工们正粗暴地将她的手臂向后拉扯,试图绑缚。
美嘉顺从地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嘴角那抹骤然扩大的、近乎癫狂的笑意。
钢丝的冰凉触感紧贴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安心感。
‘别急,主教大人…’她在心底无声地呢喃,舌尖仿佛再次回味起那粘稠血液的独特风味,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几步之外那截的喉骨轮廓,‘很快…很快您就会成为我最完美的收藏品之一了。您的喉骨,会和我珍藏的那颗最纯净的蓝宝石镶嵌在一起…那一定…美极了。’
‘而您的颂歌,’她感受着钢丝在指尖缠绕的力度,感受着身后护工粗重的呼吸和主教因得意而微微急促的喘息,‘将由我亲自…为您奏响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