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秋雨裹着腐烂的桂花瓣，在云梦台九重檐角敲出《郁轮袍》的残调。那檐角蹲着的嘲风兽铜像，此刻正用石雕舌头接住坠落的雨珠，铜舌上结着层琥珀色的尸蜡——仔细看去，每滴雨珠里都浮着粒朱砂，倒像是哪位丹青圣手把星子碾碎了撒在云里。檐下悬着的青铜铎突然震颤，惊得檐角石兽的眼窝里渗出沥青般的黏液，顺着瓦当滴落成歪斜的"卍"字符。
苏凝霜提着焦凰琴拾级而上，湘妃竹伞骨垂落的雨帘在青石阶溅出北斗七星的湿痕。这步法暗合紫微斗数方位，可她左脚第三枚绣鞋的珍珠扣却故意踩偏，鞋尖沾着的苔藓正渗出荧蓝汁液——这是璇玑阁秘制的"夜行萤"，遇险时能化作磷火照明。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她反手将伞柄往青石栏一磕，暗格里弹出的三寸柳叶刀正割断三根缠在伞骨上的血色丝线，那丝线落地竟化作三条赤练蛇，朝着假山缝隙游去。
"苏大家来得正是时候。"越王萧翊从奏折堆里抬头，赭黄常服的广袖沾着朱砂墨，鎏金烛台在他眉骨投下摇晃的影。他握笔的指节青白，案头那方端溪老坑砚竟被按出蛛网状裂纹，洇开的墨汁在《漕运新政》奏章上晕出恶蛟形状——那恶蛟的逆鳞处嵌着粒金砂，正与苏凝霜琴匣暗格里的残片严丝合缝。案头镇纸是半截断剑，剑柄处雕着条盘龙，龙眼嵌着的夜明珠突然转了转，映出苏凝霜裙摆暗绣的二十八宿星图。
琴匣开启声如凤泣，苏凝霜跪坐时裙裾翻涌，银线绣的《璇玑图》在烛火中流转出洛书轨迹。她左手尾指勾住第七弦"徵"，腕间九曲连环镯突然泛起龟裂纹："王上可要听新谱的《清心咒》？此曲需用'鹤唳'指法，当心震落梁上君子。"说话间，她指尖在琴弦上抹了层夜行萤粉，那些荧光正顺着梁柱爬向房梁暗藏的青铜铃，铃铛表面还粘着半片带血的桂花瓣。
萧翊的螭龙扳指在《农桑要术》封皮刮出白痕，书脊暗红血渍渗入竹简缝隙："都说焦凰琴五弦能裂金石，苏大家可知先帝曾用此琴镇杀过南疆蛊王？"他忽然用指甲剔着牙缝，弹出一粒混着朱砂的芝麻，"不过妾身更在意..."芝麻落在焦凰琴腹的鲁班锁机关上，竟触发三声机括轻响，"您这焦尾琴的龙血蚕丝弦，怕不是用前朝钦天监的观星绳改的？"说话时，他袖中滑落的玉镇纸正压住奏折里夹着的半张人皮地图。
"传闻那夜琴弦引动九霄雷劫..."她忽然倒转琴身，露出底部雷击木的焦纹，"三百根龙血蚕丝弦熔作九条火蛟，将蛊虫烧成琉璃珠子——"话音未落，她腕间镯子突然炸开，龟裂的纹路中飞出七只碧眼蟾蜍，正落在萧翊案头《漕运新政》的恶蛟墨迹上，"不过王上可知，这焦凰琴最妙处..."蟾蜍突然喷出靛蓝毒雾，将墨迹腐蚀成北斗七星图案，"是琴腹里藏着的三十六个更夫肠子？"更夫肠子表面还刻着工部营造司的印记，与三年前凤栖台大火的残骸编号相同。
宫灯骤暗的刹那，苏凝霜食指倒拨宫弦，音波震得书架《天工开物》滑落半寸，恰好压住那页泛黄的《玄音天律谱》残章。她假作踉跄打翻越窑秘色盏，茶汤在紫檀案蜿蜒成"巽位七尺，癸水藏金"的卦象——那茶渍边缘还粘着片桂花瓣，正渗出与第一章血枫林相同的琥珀色汁液。茶盏底部突然显出暗纹，竟是璇玑阁失传的"璇玑九变"身法图。
"苏大家可烫着了？"萧翊伸手欲扶，袖中突然掉出半枚错金虎符。苏凝霜腕间玉镯应声而鸣，竟将茶渍蒸成"子时三刻"的雾字。她顺势扣住萧翊脉门，指尖触到三根凸起的血管："王上心脉有郁结之气，可是每逢亥时，玉枕穴便如百蚁噬髓？"说话间，她袖中滑出根银针，正扎在萧翊袖口暗袋的腐烂桂花瓣上，花瓣脉络里嵌着的青铜碎屑与焦凰琴底焦痕同源。
梁上传来机括轻响。萧翊猛然抽手，虎符撞在砚台边缘，溅起的墨汁染黑《天律谱》上"惊魂引"三字。"太医院说是忧思过甚。"他抓起残页揉作团，指缝渗出朱砂色的血渍——那血珠落地竟化作三只碧眼壁虎，正沿着博古架爬向密函所在的暗格，"倒是苏大家这诊脉手法，倒像是从《黄帝外经》残卷里偷师的？"壁虎尾巴突然断裂，断口处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混着金粉的松脂。
"偷师？"苏凝霜轻笑拨动羽弦，檐角铁马突然齐声暴鸣，"比如现在，戌位那位大人的鼾声..."她突然扯断三根琴弦，绷首的蚕丝在空中划出弧光，"可比妾身的《破阵乐》精彩多了。"弦丝扫过之处，博古架上某尊青铜鼎突然炸裂，飞出的鼎足正钉住那三只碧眼壁虎的尾巴，鼎耳裂纹里渗出黑血，凝成"寅时三刻"的字样。
暴雨如羯鼓急催，焦凰琴腹传出鲁班锁转动的咔嗒声。苏凝霜旋身将琴体倒置，三十根弦索牵动博古架移开三尺，露出墙内暗格里血渍斑驳的密函。萧翊拔剑瞬间，她己用断弦缠住檐角青铜铎："王上可听过童谣'焦尾惊雷动，凰血染诏书'？"说话间，她将焦凰琴底部的雷击木焦纹对着烛火，那焦痕竟与密函火漆的凤凰尾羽纹严丝合缝，尾羽分叉处还沾着粒西域曼陀罗花粉。
电光撕裂夜空，密函灰烬中显出半枚凤凰尾羽纹。窗外飘进个湿漉漉的纸人，朱砂绘就的嘴巴开合时，嘴角还粘着粒未化开的朱砂："丑时将至，太傅府的梆子声..."纸人突然自燃，灰烬在案上拼出"寅时三刻，朱雀桥"六个篆字——那篆字最后一竖竟是用根金丝写成，与萧翊腰间蟠龙佩的裂痕走向一致。金丝末端系着粒鱼目石，石内封存着永昌三年的《漕运司账册》残页。
"原来王上每夜批阅的..."她忽然用断弦勾起奏折堆底部的金丝楠木匣，匣面赫然刻着璇玑阁失传的"九宫飞星锁"，"是这些装着人舌的蜜饯罐子啊。"说话间，她指尖蘸了点蜜饯上的糖霜，在案上画出个扭曲的河图，"还是说..."糖霜突然融化成血水，"是装着能听见龙吟的耳朵？"蜜饯罐底突然显出暗格，藏着半枚青铜钥匙，齿痕与焦凰琴锁孔完全吻合。
暴雨裹着冰雹砸落，苏凝霜反手抚出《广陵散》杀伐之音。琴声激得梁上跃下个侏儒暗卫，怀中抱着的铜壶滴漏正指向丑时三刻。那暗卫耳孔突然钻出七条碧绿蜈蚣，扭曲着在琴弦上摆出北斗七星阵——最末颗星斗的位置，正对着萧翊腰间蟠龙佩的裂痕。暗卫后颈刺着"丙申"字样，与三年前凤栖台大火死难者名册上的印记相同。
"看来太傅大人送的'更夫'..."苏凝霜震断三根琴弦，蜈蚣顿时爆成绿雾，"更喜欢听《雨霖铃》呢。"绿雾凝结成面青铜镜，镜中映出萧翊心口纹着的半幅河图，缺角处正与焦凰琴底的焦痕吻合。镜面突然浮现血字，竟是璇玑阁密语"九星连珠，血祭未央"。
萧翊突然撕开袍襟，蘸血在案上画出洛书轨迹："寅时三刻，朱雀桥下埋着的可不是前朝玉玺..."话音未落，纸人灰烬突然聚成凤凰形，衔着半枚青铜钥匙投入焦凰琴的锁孔。那钥匙插入瞬间，琴身裂成八块，露出内里浸泡过鲛人油的密折——密折上的朱雀桥剖面图上，青铜棺椁的二十八宿方位正与璇玑阁《玄音天律谱》的星轨重合，棺盖内侧还刻着行小字："永昌三年七月初七，楚墨阳以焦尾琴骨为薪"。
"工部营造司的图纸..."苏凝霜就着烛火细看，忽见棺椁盖板的内侧刻着行小字，"永昌三年七月初七，凤栖台大火，死囚楚墨阳留书..."字迹未竟，窗外飘进片带血的桂花瓣，花瓣脉络里竟嵌着枚微型青铜铃，与云梦台檐角的嘲风兽铜舌发出同频震颤。青铜铃突然炸裂，飞出的铃舌正扎进萧翊掌心，血珠滴在焦凰琴残片上，竟显出璇玑阁禁地的地形图。
暴雨突然转向，雨帘在焦凰琴残骸上凝成血色珠帘。苏凝霜忽然扯断发间银簪，簪头雕刻的鸾鸟突然活过来，叼着半截焦尾琴弦飞向朱雀桥方向："王上可听过'焦尾惊雷动，凰血染诏书'？"鸾鸟消失在雨幕中时，她腕间新露出的刺青正与萧翊心口的河图产生共鸣——那刺青的最后一笔，是用朱砂点在戌时三刻的位置，恰好是璇玑阁《天罡踏斗谱》中"天璇"星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