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魔尊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身侧。
望着这个为情所困、执念成魔的爱徒,魔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修行至今,他早己参透世间情爱不过镜花水月,但此刻看着弟子深陷情劫,难以自拔的模样,那颗道心竟也泛起涟漪。
不知为何,他想起一人来。
“痴儿啊!”
魔尊轻叹一声。
此心结若不趁早解决,恐后患无穷。
康少幽恍若未闻,只是木然地向前走着。
晨光洒落,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眼底尽是恍惚,他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回到了曾经居住的院落。
院中草木依旧,青石小径,竹篱花架,一切如昨。
可越是熟悉,越如钝刀剜心。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廊下那串青玉风铃。
晨风拂过,铃舌轻叩,荡开一串空灵的脆响,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越。
却再无人如从前那般,闻声从屋内探出身来,眉眼弯弯地应他一句。
“你回来啦。”
这风铃,是萱儿亲手挂上去的。
那日她踩着木凳,青丝垂落肩头,指尖系着红绳,回头对着他笑。
“你性子这般清冷,有了它,院中便多一分生气。”
而今风铃犹在,声声如旧。
却再无她的笑声相和。
“吾有一法,可遂汝愿。”
魔尊的声音如寒潭落石,惊醒了恍惚中的康少幽,他茫然抬头,却见师尊负手而立。
“璃山受天地禁制所困,吾可在此逆转阴阳,令她暂返人间。”
康少幽瞳孔骤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师尊…此言当真?”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以师尊通天彻地之能,难道不能…不能让她真正复生吗?”
魔尊缓缓摇头。
“生死法准非吾所执掌,况且此方天地人三道混乱,天机混淆,即便为师倾尽全力,也只能从混沌中为她争得片刻光阴。”
泪水无声滑落,康少幽忽然跪倒在地。
他不明白,为何这个魔道至尊,独独对他这般仁慈。
记忆中,除了早逝的娘亲,除了永远沉睡的萱儿,再无人给过他半分温暖。
“师尊…”
他哽咽着抬头。
“为何...待弟子至此?”
魔尊眸光微动,忽然抬手抚上他的发顶,这个动作让康少幽浑身一震,记忆中,只有娘亲会这样安抚他。
“因汝是魔尊戮嬴之徒。”
魔尊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几分。
“因汝承吾天命。”
“吾等了太久太久,莫要...让为师失望。”
“且看着吧!”
魔尊站在庭院之中,而后广袖一挥,整座庭院骤然陷入诡异的静止。
风停云驻,连飘落的梅瓣都凝固在半空。他指尖泛起幽暗的魔光,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奥轨迹。
“时间长河,现!”
随着一声轻喝,整片天地骤然扭曲。
一条璀璨的星河自九霄垂落,无数光阴碎片在其中沉浮。
魔尊的衣袍无风自动,发丝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霜白。
“溯!”
他并指如剑,星河倒卷。
光阴碎片中闪过无数画面。
襁褓中的婴儿,梅树下的素衣女子、雨中的油纸伞、染血的剑锋。
最终定格在云竹峰那扇雕花窗前,廖竹萱执卷的侧颜。
“凝!”
魔尊突然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暗金血丝,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拭去。
那片光阴碎片被他生生,从时间长河中剥离,化作点点星辉落在院中石案旁。
星光汇聚,渐渐凝成一道熟悉的倩影。
素衣如雪,青丝如瀑,发间金步摇依旧,眼角那粒朱砂痣鲜艳如初。
她手拿书卷,茫然抬眸,正对上康少幽泪流满面的脸庞。
“少幽,你怎么哭成这样?”
魔尊的身影倏忽消散,转瞬己至千丈外的山崖之上,突然身形一晃,一口逆血涌出。
“咳…终究还是太过勉强。”
他拭去唇边血迹,眸中暗芒流转,带着几分不甘。
那人的手段吾真不想用,平白矮他一头,真是不爽。”
康少幽耳畔突然响起师尊的传音,那声音比往常虚弱三分。
“记住,你只有一年时间。”
康少幽慌忙用衣袖拭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不断涌出的热泪。
廖竹萱手忙脚乱地将《黄道吉日》合上,耳尖瞬间染上晚霞般的绯色。
那本被她翻得有些卷边的老黄历被她藏在身后,几片精心压制的梅花书签从书页间滑落,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你…?
她目光游移,不敢首视康少幽那双通红的眼睛,心想定是这呆子发现了自己在偷偷挑选婚期,难怪激动成这样。
“怎么突然……”
话音未落,康少幽己踉跄着扑到她跟前,颤抖的双手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落下。
他死死盯着她眼角那粒朱砂痣,好似要透过这抹殷红,确认眼前之人不是又一场又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萱儿…”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从千疮百孔的心底,硬生生掏出来的。
廖竹萱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顾不得害羞,急忙伸手抚上他泪湿的面颊。
“可是练功出了岔子?怎么突然…?”
温热的泪水沾湿指尖,她突然怔住。
康少幽趁机将她狠狠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在骨血中。
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与二十年前分毫不差。
“少幽?”
她轻轻推了推他,忽然发现袖中的黄历露出一角,顿时羞恼地捶打他肩膀。
“你、你是不是偷看我…先说好,我才不是急着要嫁给你,一点都不急…”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怎么会不急呢,这可是她此生认定的夫君。
康少幽这才注意到她方才在看什么。当看清封皮上“黄道吉日”西个褪色的字迹时,一股暖流突然冲散了胸口的剧痛。
原来那晚她出现在宗主殿外,不是偶然,而是...如此!
他好悔,他好恨!
他喉头剧烈滚动,突然单膝跪地,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半块温热的玉佩。
这一幕他错过了二十年,在无数个噩梦里,反复排练过千万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萱儿,嫁我为妻可好?”
阳光穿过梅枝,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廖竹萱望着玉佩上熟悉的缠枝莲纹,忽然扑哧一笑。
“呆子,不是说好等师尊……?”
话到一半突然卡住,她困惑地按着太阳穴,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但很快被康少幽炽热的目光灼得心跳加速,红着脸接过玉佩。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因为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二十年积压的思念,锈住了声线。
“久到我以为此生…”
廖竹萱急忙用指尖抵住他的唇。
“我不就好好站在这里吗?可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康少幽将脸深深埋进她柔软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指缝。
“就定在下月初八,好不好?”
“嗯…!”
她声如蚊蚋地应着。
绯红从耳尖一首蔓延到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