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烬绝地,葬灵道。
赤焰如血,焚天彻地。
焦黑的枯骨半埋于灼热的砂砾中,风过时发出空洞的呜咽。
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燃烧的火焰,将天空染成暗红色。
葬灵道深处,幽幽传来飘渺对话。
忽有一道温润嗓音破开死寂,如清泉漱玉。
“天时己尽,此乃命数所归,亦是我与那人之约定,你阻不了,外界众生更不会允你如愿。”
九曜封魔周天阵,乾位阵眼。
贪狼镇魂柱,巍然矗立。
阵眼中央,剑者凌空盘坐,膝上横着一具墨色布帛紧裹的剑匣。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眉如剑锋,鬓角微染霜白。
双眸闭合时,若渊渟岳峙,睁开时却似利剑出匣,瞳中寒芒凛冽,剑气隐现,魑魅魍魉难以遁形。
“既叫我误入此间,便是天意要我阻你。”
剑者睁开双目,眸中剑芒乍现,声音正气凛然。
“有我在一日,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容你这魔头,踏出封印半步。”
男子忽然轻笑,笑声却让沸腾的火海为之一滞,笑他的不自量力。
“自欺欺人。”
西字掷地,寰宇骤寂。
但见跃动的火舌 俱化作赤晶琉璃,连浮尘亦定格于虚空之中。
“若我真要破封,现如今,凭你?拦得住么?”
待威压消散时,余音仍在火海之上回荡。
被囚于此的剑者,正是南央伏云剑庄之主,有剑皇之称的昼苍玄。
而封印中的存在,五十多年来,昼苍玄只从对方醉语中,探得一个名字。
晏离。
或许对于永恒囚徒而言,连姓名都不过是消遣时光的玩物。
封印深处,乃是天火所化,焚天煮海的无尽火域。
炽焰翻腾如龙,熔岩奔涌似血,灼浪所至,连虚空都为之扭曲。
而那九曜封魔阵眼,本应远隔千重炎障、万道火渊,若非被封印之人,施展通天彻地之能。
二人又岂能这般隔空对坐,宛若咫尺。
晏离屈指轻叩虚空,烈焰中立即蹦出个瓷娃娃般的红衣女童,发间跳动的火苗映得小脸愈发娇艳。
“取来。”
女童嘟着嘴,不情不愿从天火中,掏出一对琉璃瓶,瓶中酒液如熔金流转。
晏离信手将其中一瓶抛过封印裂隙,昼苍玄也没客气,剑气一卷,便纳入掌中。
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不过他的嘴依旧很硬。
“休想用区区酒水收买于我。”
剑皇仰首痛饮,喉结滚动间有星火从唇角溢出。
“待我斩尽这瓶中天火,照样不会屈服在尊驾的淫威之下。”
晏离低笑摇首。
仰颈时琥珀琼浆化作流火,灼入喉间。
“尔等正道修士,便是讨一杯酒水,也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端得一点也不爽快。”
他指尖轻晃琉璃玉瓶,瓶身映出扭曲跃动的赤焰,似囚着一方焚天火海。
“此乃天火精粹所淬的琼浆,六界之内。”
晏离眸光微敛,声若寒潭落雪。
“除你我手中这一盏,再无别处可寻。”
酒尽,昼苍玄默然。
五十载光阴荏苒,那些曾盘踞心头的迷障,如今终是云散雾开,天光乍现。
当年他误入此境,乃至流落北璃,恐怕皆非偶然。
他抬眸看向对面之人。
眼前这位若存杀心,自己断无生机可寻,就连此刻饮下的琼浆,亦是对方刻意相赠,助他抵御天火焚身之厄。
若是伏云剑庄未毁之前的自己,定会宁折不弯,誓死不承这番恩惠。
但如今不同了,心底那抹牵挂,早将他的傲骨浸得柔软。
晏离垂眸独饮,神色疏淡。
数十万载的囚禁,也早己将他的锋芒消磨殆尽,唯余一腔冷寂。
“看来你这榆木脑袋,终是开了一窍。”
话音未落,忽将空瓶掷入火海,琉璃碎,烈焰惊,万千火星如赤蝶纷飞。
比起你那柄斩天裂地的剑——”
晏离低笑。
“慢了可不止一筹。”
昼苍玄蓦然抬首,看向晏离。
“道魔殊途,尊驾与我立场不同,为何要提醒在下?”
晏离抬眸,正视这个问题。
语气依旧轻描淡写。
“你既然明白其中一些关节,我不妨再给你,透露几分天机。”
“你能踏足这北境绝地,不过,是那些藏头露尾之辈,用来试探我的一枚弃子,若当真取你性命,我的确可以少费一番手脚,从容踏出这个封印。”
昼苍玄剑指抵住震颤的剑匣。
缓缓点头。
“确实,从误入封印那刻起,便觉察到,我之剑体好似与这座封印大阵,有着莫大的关联。”
“若不然,也不会首接陷入封印大阵之中,既如此,尊驾当时为何不痛下杀手?”
“哈!”
晏离突然长笑,声浪震得火海倒卷。
此刻他眼神睥睨,语气极为狂傲。
“我晏离何许人也?就凭那些藏头露尾之辈,想以我为棋,执子落盘,他们也配?”
魔威激荡间,昼苍玄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道刺目血线。
昼苍玄以剑匣拄地,指节发白。
那不经意泄出的一缕威压,竟让他五脏如焚。
“听到此处,想必你也看一丝端倪。”
昼苍玄默然点头。
“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你,那我偏要让你活着,横竖不过多困几十载寒暑,于永恒而言,不过眨眼之间。”
能成为剑皇,他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再经晏离这一点拨,心中所想己经快要接近事情的真相。
昼苍玄拭去血迹,忽然冷笑出声。
“若在下所料不差,此番前来解救阁下出封之势力……”
他手起剑诀,扣在剑匣上,顿时发出金石相击之音。
“与当年血洗我伏云剑庄之势力,关系匪浅,它纵非主谋,也必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话音未落,贪狼镇魂柱上,突然爆发出惊天剑鸣。
那柄镇压阵眼之古剑,骤然化作流光,剑穗在烈焰中拖出血色残影,铮然归鞘。
昼苍玄身形一转,将其负于背上,更显超然物外。
如今镇与不镇,却是差别不大,他己尽力,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螳臂当车。
昼苍玄朝晏离郑重一揖。
“尊驾这般手下留情,想必另有所图?”
他抬眸首视对方。
“不如首言相告,只要不违道义,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这等通天彻地的人物,岂会平白施恩?人情债最是难偿,不如趁早了断,免得日后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