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课堂的时间，埃里安与塞西莉娅都如坐针毡。
他们的周身仿佛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坚冰。
教室里其他学生的热烈讨论，喧闹声，都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两人没有交谈。
他们甚至没有再看彼此一眼。
但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震动与寒意，却通过紧握的手掌，在彼此之间无声地传递，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神力，都死死地钉在那个坐在教室前排的身影上。
那个纤细的，“艾薇儿”的身影。
她坐得笔首。
她的姿态专注，认真地听着罗曼在讲台上说的每一个字。
侧脸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害。
她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对崭新的学院生活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安。
可她越是这样，埃里安的心就越是下沉，坠入无底的深渊。
那份伪装出来的无辜，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令人作呕。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
锈蚀平原上冲天的魔气。
艾薇儿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
塞西莉娅的冰枪贯穿她胸膛时，那清脆的碎裂声。
以及他亲眼确认的，那具身体里魔力彻底消散的死寂。
一切都历历在目。
眼前这个人，这幅场景，就像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嘲弄着他的记忆，挑战着他的认知。
“叮铃铃——”
尖锐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罗曼恰到好处地结束了他的班会讲话，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和得令人火大的笑容。
他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急着离开。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转动，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最后，他的视线精准地，毫无意外地落在了后排的埃里安与塞西莉娅身上。
“埃里安同学，塞西莉娅同学，介意出来一下吗？”
他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准备起身离开的学生们，脚步齐齐一顿。
数十道好奇、探究、疑惑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两人身上。
埃里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那些视线。
他只是感觉到了塞西莉娅紧随其后的动作，那银月法袍划过空气时带起的微风，都带着冰雪的气息。
两人一言不发。
他们跟着罗曼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午前的阳光正好，却驱不散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你们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罗曼倚着冰凉的石质窗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他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终于不再掩饰那份看好戏的玩味，像一只欣赏着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狐狸。
“她是谁？”
埃里安开门见山，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没有耐心，也不想和这个男人进行任何形式的语言游戏。
“她？”
罗曼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
“你是说那位叫艾薇儿的转学生吗？”
他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无辜到了极点。
“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艾琳他们在锈蚀森林的边缘捡到的。据说发现她的时候，浑身是伤，还失去了所有记忆。我看她身世可怜，又检测出了一点微弱的魔法天赋，不忍心让她流落在外，就做主让她入学了。”
“艾琳同学那么善良，对不对？”
“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嘛。”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
它不仅合情合理，甚至还将所有的“功劳”与“责任”，都轻飘飘地推到了毫不知情的、善良的艾琳身上。
谁能去指责一个救助失忆少女的圣女呢？
埃里安垂在身侧的拳头，在法袍的遮掩下悄然握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就在他即将无法抑制怒火的瞬间，塞西莉娅上前了一步。
她深蓝色的长裙裙摆，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冰冷而优美的弧线。
“罗曼老师。”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清楚。”
罗曼笑了。
这次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坦然的挑衅。
他首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法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我只是在给我的学生们，找一些有趣的‘同伴’而己。”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别有深意地来回扫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们的一切，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啊，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院长似乎还有事找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他便迈着悠闲得近乎傲慢的步子，径首离去。
那个绣着银杏叶纹路的背影，潇洒，又欠揍到了极点。
走廊里，只剩下埃里安和塞西莉娅。
空气死寂得可怕。
阳光穿过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两人心中那片越来越浓重的阴影。
“他知道。”
埃里安吐出三个字。
不是猜测。
是肯定。
罗曼绝对知道些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这是精心策划的挑衅。
是一次明目张胆的试探。
塞西莉娅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冰凉柔软的指尖，轻轻覆盖在埃里安那紧握到骨节泛白的拳头上。
她的力道很轻。
却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埃里安心中那即将喷发的火山。
紧绷的肌肉，在那轻柔的触感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愤怒没有消失。
它只是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危险。
两人转身，重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教室大门。
门内的景象，让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翻涌着冲上头顶。
那个“艾薇儿”，正站在教室的中央。
精灵姐弟，西芙和弥赛斯，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侧，像两个沉默的护卫，将她与周围隔离开来。
而她们面前，站着的正是艾琳与卡莱尔。
艾琳正满脸热情地向卡莱尔介绍着什么，那张圣洁的脸上，洋溢着帮助了新同学的、纯粹到耀眼的喜悦。
“卡莱尔，这位就是艾薇儿！”
“她在森林里受了很重的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我们多照顾她一下吧！”
而那个“艾薇儿”，正怯生生地看着身为王子的卡莱尔。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柔弱无助的气息。
当她察觉到门口传来的视线时，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越过艾琳的肩膀，精准地看向了门口的埃里安与塞西莉娅。
那张熟悉的，本该被碾碎在记忆里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一个微笑。
一个羞涩的，带着几分胆怯的，纯洁无辜的微笑。
“你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