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
那声音拂过耳畔，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柔和，将埃里安从混沌中唤醒。
意识回笼，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枕在头下的异样触感。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细腻得仿佛某种温顺的生灵，隔着衣料传来活生生的温热，熨帖着他的脸颊。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冽馨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更像是某种独属于她的、清冷又洁净的气息。
他艰难地转动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下方，是精致的银月纹饰，绣在深蓝色的法袍布料上，勾勒出一道被衣裙覆盖的、柔和而优雅的弧线。
那布料，那触感，那香气……还有刚才那声音。
是塞西莉娅。
他正枕在塞西莉娅的腿上。
她正微微低下头，月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泓深邃的湖泊，静静地注视着埃里安的脸。
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口，在她柔顺的银发上跳跃，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塞西莉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探寻，又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有趣的物件。
须臾，她伸出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碰了碰埃里安的面颊。
指尖的温度，如同她周身的气息一般，清冽而又独特。
那触感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如同冬日清晨的霜雪，带着几分凉意，又柔软细腻。
埃里安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一丝不适，他略微侧过脸，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指尖。
塞西莉娅眼底并无愠色，唇边反而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像月光下粼粼的波光，一闪而逝。
她收回了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看来这次回溯期间你并没有陷得太深。”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现在的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埃里安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也适应着此刻有些微妙的姿势。
“回溯期间的我，只不过是暂时失去了部分记忆。”
他开口，声音略带刚睡醒的沙哑。
“但本能还是告诉我，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再醒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
“似乎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塞西莉娅闻言，月蓝色的眸子闪过一瞬波澜，如同寒潭被无形的石子击中，转瞬即逝。
她轻哼一声，微扬的下巴透露出隐约的不悦。
“这次你能这么快清醒，分明是我在这里的缘故。”
她语气中的骄傲不加掩饰，指尖轻轻拂过埃里安额前散落的发丝，动作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专属意味。
“若没有我在旁边…”
话至一半，她忽然停下。那双月蓝色眼眸紧锁埃里安，仿佛要看进他灵魂深处。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深，声音也沉了下来，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隐秘处挖掘而出。
“不，我会一首看着你的。”
银发垂落，在她俯视的角度下形成一道轻柔屏障，仿佛将他们与外界隔绝成独立的世界。
埃里安感觉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谢谢你，塞西莉娅。”
埃里安撑起掌心，试图从这令人心神不宁的膝枕上脱离。只可惜埃里安还未起身，便被轻轻按了回去。
塞西莉娅的手停在他肩头，力道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夜间的微风掠过湖面。
银发垂落间，她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他，月蓝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你去哪？”她单纯地问，声音柔和却带着质问的底色。
奇怪的是，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却像某种古老的魔法，让埃里安动弹不得。
他的肌肉似乎背叛了意志，每一次尝试都在那份轻柔的压力下化为徒劳。
这并非物理上的桎梏，更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约束，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压。
几经尝试后，埃里安叹了口气，重新放松下来。
他仰面躺回那片柔软温暖之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塞西莉娅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得意。
膝上的触感柔和而温暖，法袍布料下传来的温度驱散了心底积存己久的寒意。
埃里安默默闭上眼，接受了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自己的败北。
倒不全是因为挣脱不开——在这略显怪异的姿势里，他意外地发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她的膝盖确实比那冰冷坚硬的石地舒适许多，这点不得不承认。
埃里安如是安慰自己。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微弱的晨光在摇曳，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埃里安的目光落在墙壁上，思绪却飘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乔治的惨状，那诡异的时间加速……一切都指向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
他忽然转过头，迎上塞西莉娅的目光，认真地问道：
“塞西莉娅。”
“告诉我，这份被扭曲的历史，它真正的结局……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探究到底的执着。
塞西莉娅能清晰地感受到埃里安语气中那份浓厚的好奇，以及好奇之下潜藏的、对真相的渴望。
她沉默了片刻，月蓝色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古老的星辰。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变得缥缈而悠远，如同吟诵着来自时间长河彼岸的诗篇：
“当荆棘苦难不复存在，”
“光明之女将卧于水晶棺椁——”
“她的血会浸透祭坛，”
“却再不能浇灌枯萎的圣橄榄。”
［艾琳娜会死去］，埃里安能够听懂这一部分。
“但在时间咬断自己尾巴的黎明，”
“会有披着星砂的旅人跪坐骸骨之间，”
“在挚爱她之人以鲜血唤醒她之后，”
“她指尖触碰的每一块尸碑，”
“都将开出不谢的花朵——”
“因她正是被历史吞没的，”
“最初与最后的圣洁。”
这里也不难理解，所谓“被历史吞没”指的正是他们这一行人。
呃……或许特指艾琳。
她会被卡莱，也就是卡莱尔的鲜血彻底唤醒。
“于是女神举起碎裂的日轮冠冕，”
“将其掷向永夜深渊——”
“那光芒的残片刺穿她自己的心脏，”
“而众生的影子终于停止蛇化。”
“沉睡吧，象征光明的女神，”
“你将在没有祷告的纪元里，”
“梦见所有未曾诞生的黎明。”
听起来像是艾琳的共鸣唤醒了不知正遭受着什么的光明女神，让祂选择了破碎本源、然后陷入沉睡。
“这就结束了？”
“是的，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有关那段历史的真相的全部。”
塞西莉娅的声音分外平和，不似说谎。
但是埃里安没由来地认为她隐瞒了许多东西。
也许是因为她用的定语太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