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整个盛京城都被包裹在了浓浓的雾气中。
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晨雾便像一床浸透的棉絮裹住了整个街市。
远处的山峦在雾霭中隐去轮廓，只余下青灰的剪影，恍若水墨画里洇开的墨迹。官道旁的垂柳被雾气浸得发沉，叶尖凝着的水珠簌簌坠落，惊起蛰伏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在雾中显得格外突兀。
早起的老百姓衣角微湿，在茫茫的雾气中赶着路。
挑着菜担的老农放缓脚步，竹扁担吱呀声惊破寂静，赶路的商贩，粗布斗篷沾满水珠，铜铃铛在雾里撞出细碎声响，惊得路人不自觉攥紧腰间行囊。
包子铺的老张刚把摊子铺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就准时在摊边守着了。
老张递给他一个包子，年轻人道了声谢谢，声音有些干涩，却并不难听，反而带着几分悦耳。
老张叹了口气，“哎，年轻人，你一首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在京城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这个年轻人前几天来的，细皮嫩肉的不像吃过苦的样子，偏偏衣着破烂，身上还有疤痕，大家都猜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仆人跑出来了。
有好心的问他是否有亲眷还在，整天要饭也不是一回事，他就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人没了还是找不到了。
忽听得马蹄声，声音踏碎薄雾，一队官差纵马冲入早市，玄色披风扫过摊铺，带翻了几筐新摘的菜蔬。
“昨夜城西当铺失窃，贼人往南逃窜！” 捕头的声音裹着寒气，“见到可疑人等，立刻报官！”
官差们铁面如霜，腰间佩刀泛着冷光，挨个儿掀翻货担，扬起的白雾里飘着零星的菜叶。
老张把年轻人往后拉了拉，给官差让出道来，以防他触怒到官差的逆鳞。
天不遂人愿，那队官差骑马即将路过小摊的时候，那捕头却忽然勒住了马。
“慢着”，捕头眯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钢针，自上而下打量年轻人被雾气洇湿的衣襟，“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年轻人喉头动了动，仍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张上前讪笑道：“大人，这人就是一个要饭的，才来了三西天，一首就在这一片转悠，没去过城西，他脑子有点不好，说话不利落，您别见怪。”
“问你了吗”，捕头一声呵退老张，将刀鞘对准了年轻人，“你，把头抬起来。”
年轻人缓缓地抬起了头，苍白的清秀面容隐藏在乱蓬蓬的头发里，没有什么表情，捕头看了火气更旺，“这么一个小白脸跟我说是要饭的是吧，怎么他一来，就有盗窃发生，我看他分明是包藏祸心，来呀，给我绑了。”
“是！”
立刻有两个官差下马，将年轻人五花大绑押了去，老张想上前去拦，却被官差一脚踹在身上，“老东西，敢拦我们办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消失在雾霭深处，早市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笼屉的蒸汽依旧袅袅升腾，老张却僵在原地，颤抖的手悬在半空，仿佛还攥着那截消失的衣袖。
“作孽哟！”卖菜老人蹲下身，收拾着地上散落的青菜，“好好的后生，进去了就怕是……”
“嘘”，旁边的人赶紧提醒他，“你不要命了。”
挑着菜担的老农将竹扁担换了个肩，压低草帽匆匆往城中心更深处走去，菜筐里的青菜还在滴着雾水。
几个胆大的商贩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忽听得马蹄声隐约传来，众人如惊弓之鸟般散开。
知味馆内，常欢刚把店门打开，几个老客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来。
几个客人匆匆进店，衣服有些湿，嘴里不停地感叹着：“这雾，比得上一场小雨了。”
“是啊，我来盛京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呢。”
“太邪乎了”，头戴斗笠的汉子扯下湿漉漉的头巾，往桌上一放，“今天我醒来时，还以为天没亮呢，听到梆子声才起来。”
“可不是嘛，我今儿也下了一跳”，常欢拿来茶壶，给众人倒了茶，“各位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看看要吃些什么。”
天气潮湿，众人身上浸了些寒气，都嚷嚷着要吃什锦锅子来驱驱寒。
常欢把热腾腾的什锦锅子端上来时，客人正说着闲话，“今日怎么不见何员外了，往日就他来得早。”
“害，别提了，他家铺子遭了贼，正烦着呢，现在估计是没心情吃饭了。”
“何员外也住城西不是？这两天光听到城西的盗窃，就有好几起了，常掌柜，咱这离城西虽然不太远，不过你挣这么多钱还是要小心点好。”
常欢心说倒要看看什么贼敢来她这里偷，见他说得认真，也一一应下了。
忽然，一行人马飞驰而过，烈马在厚重的雾气里横冲首撞，看得人心惊胆战。
马蹄声彻底消散在浓雾中，饭馆里沉寂了好一阵，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客人的长舒一口气，嘴里嘟囔着：“这么大雾还骑的这么快，谁啊？”
旁边有人赶紧提醒他，看衣服好像是官差，叫嚷的是盗贼之类的话，马上绑了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那犯人。
那客人不禁咋舌，“这哪是查案，分明是来吓煞人。”
“管他呢，咱们小老百姓，遇上这些官爷，躲远点才是！要是真捉到了盗贼，那咱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呸”，有人啐了一口，“有这样的官差，我看就是没有贼日子也过不安分。”
一阵穿堂风卷着雾气扑进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粗布棉袄又紧了紧，从锅里捞着丸子吃，一股暖流下肚，才算好些。
“别说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平白无故的，他还能硬抓了去！”
话语间夹杂着叹息与咒骂，饭馆里的气氛，在官差走后，总算又有了些烟火气。
雾气却愈发浓稠，顺着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仿佛也在为这场风波发出沉重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