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打着旋儿掠过青瓦屋檐，落在饭馆门口的竹帘上。
常欢拢了拢额头边垂下的发丝，踮脚将写着“今日特供香椿炒蛋”木牌摆正。
后厨飘出的油爆声混着槐花香，引得竹椅上的食客们频频张望。
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客人走了进来，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此时虽然己经是下午，但晌午的暑气还发挥着余力，这人的打扮颇为显眼，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样反而适得其反，匆忙掏出银子叫常欢开一间包厢来。
“劳驾”，那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竹筒，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从袖中抖出一锭银子，沉甸甸砸在柜台的瞬间，常欢瞥见他袖口闪过一抹暗红色血迹。
“客官稍等。” 常欢挂起招牌式的笑，将银子往柜台里一收，余光却盯着那人上楼时紧绷的脊背。
木楼梯在重压下发出吱呀呻吟，等那道黑影消失在转角，堂内食客们才爆发出窃窃私语。
常欢端着新沏的雨前茶上去时，正撞见那人掀开帷帽。
那人半边脸覆着狰狞的烧伤疤痕，右眼蒙着黑布，露出的左眼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茶盘。
“你不怕我？”他伸手时，拿起茶杯，常欢终于看清那抹暗红是缠在手腕上的血绸，浸透的地方泛着诡异的青黑，一道扭曲的蛇形刺青若隐若现。
常欢的指尖在茶盘边缘微微收紧，瓷杯与托盘相碰发出细碎轻响。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笑意却未减分毫：“客官说笑了，咱们这小馆子，三教九流的客人见得多了，不问来时，不问去处。”
主要是这几天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大案，通缉了些要犯，不然面前的人这副形貌，多少沾点边。
“听闻贵店厨艺精湛，我今日倒想尝尝鲜”，他说话间，伸出缠着血绸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轻轻铺在桌上。
常欢凑近一看，纸上竟工工整整列着十几道菜名，每道菜旁还批注着烹饪要求，字迹苍劲有力。
芙蓉鸡片需用未打鸣的童子鸡，鸡脯肉切成薄片，文火慢炖，不可见半点焦色；
蟹粉狮子头必须用太湖大闸蟹的蟹黄蟹肉，肥瘦比例要严格按照三比七，炖煮时需加陈年花雕，火候不到时辰绝不可出锅；
龙井虾仁须得用明前龙井新茶，虾仁要用活河虾现剥，炒制时只取头汤，务必让茶香沁入每颗虾仁……
“客官，这些菜用料讲究，准备起来颇费时间。”常欢斟酌着开口，“且其中几道菜，小店食材也不全，怕是……”
“无妨。” 客人抬手打断她，又从袖中掏出一锭更大的银子，重重拍在桌上，“这些银子，足够你去备齐食材。”
常欢端着刚出锅的芙蓉鸡片，袅袅热气模糊了视线。
她轻推包厢门，将瓷盘稳稳放在桌上，余光却在打量客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正低头擦拭剑柄，原本缠着血绸的手腕上，青黑色的小蛇愈发明显，像是某种毒素在皮肤下游走。
“客官尝尝这芙蓉鸡片，可是按您要求，用童子鸡脯肉细细烹制的。”常欢笑着掀开菜盖，白玉般的鸡片浸在琥珀色汤汁里，蒸腾的香气弥漫开来。
客人抬头，左眼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端起汤匙舀了一小口，缓缓咽下：“的确有江南楼外楼的风味，没想到在京中，竟能尝到家乡风味。”
“客官谬赞，小女子不过略通皮毛。”
客人突然将汤匙重重搁在碗沿，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姑娘可曾见过有人来当一块玉佩？玉佩呈月牙形，背面刻着‘长安’二字。”
常欢眼底浮上了几分探究，细细打量着这人，他身上被数种诅咒环绕，每一种诅咒的手法、下咒时间都相差很大，能撑到现在，实属有几分本事了。
她看着客人腕间青黑刺青如活物般缓慢蠕动，突然想起昨日在后厨，那个典当玉佩的客人脖颈处，同样爬着金蚕蛊特有的金色纹路。
蛊师？现在倒是很少见到了。
“小店只管灶火，不管典当”，她垂眸往茶盏里添水，沸水冲在茶饼上，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客人阴鸷的眼神，“不过前些日子倒是确有一位客人没带钱财拿了一块玉佩……”
常欢适当停顿，那客人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哎哟，客人您莫不是来替他赎回玉佩的，这可真是不巧了，小店的丫头贪玩，偷了玉佩拿出去玩不小心给丢了。”
“丢了，什么时候丢的？”那客人的态度忽然变得平静下来，仿佛只是专门打听故事来的。
“第二天就丢了，我一打开盒子就是空的，那丫头还非跟我顶嘴说没动过！”
常欢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不过那玉佩形状跟您说的一样，背面倒是被磨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刻的什么字，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块？”
那客人忽然抚掌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悲凉，笑声撕裂寂静，带着铁锈味的呜咽混在其中，“姑娘莫怪你家丫头了，她没撒谎，这钱拿去给她卖个新玩意吧。”
青黑色的诅咒纹路在脖颈处突突跳动，像是蛰伏多年的毒蛇终于嗅到猎物的气息，在皮肤下疯狂扭动。
“周世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让我找到了。”那客人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与身上那些交错纵横的诅咒纹路相互映衬，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阁下不会是要寻仇吧”，常欢垂眸，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小女子只是个寻常厨娘，来京中也才几个月，周世常这个名字，从未听过，那客人当玉佩时捂得严严实实，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客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视常欢的问话，只是低头盯着桌上的银两，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桌面，仿佛那上面刻着什么重要的纹路。
常欢安静地站在一旁，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飞速思索，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人情绪极不稳定，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引发一场恶斗，要是死在店里，收拾起来可要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