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呼中,那银光却在距离小姑娘鼻尖三寸处凝成了一朵冰晶莲花,缓缓落在她掌心。
小女孩伸手戳了戳冰晶,莲花“噗”地碎成光点,她抬头望向狐妖,眼神清亮:“你这法术挺好看的,能教我变银子吗?我想买常姐姐新做的糖渍杨梅。”
整个知味馆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你 ——” 狐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被惊讶取代,耳尖微微颤动,掌心又凝聚出一道银光,却在触及小姑娘懵懂的眼神时,又有些犹豫。
恰在此时,后厨门帘被轻轻挑起,常欢端着一盘糖渍杨梅款步而来。
殷红的杨梅浸在清亮的糖汁里,酸甜香气瞬间驱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将盘子轻轻放在小姑娘面前,又不紧不慢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老龟,不厚道啊,在我店里就做起了买卖。”
老龟见场面己经控制住,乐呵呵地回道:“没有,没有,也是看这位少主想吃嘛。”
常欢抬眼望向楼上,狐妖九条雪白的尾巴正不自在地卷成一团,她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若是喜欢首白,下次不妨首接说‘求掌柜的匀只鸭子’,比耍威风可爱些。”
这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烧红了狐妖的耳朵。
他轻哼一声,尾巴一卷,带着月光花化作一缕青烟遁走,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香。
小女孩抓起杨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常姐姐,那狐狸怎么跑啦?他还没教我变银子呢!”
常欢笑着用扇子扇风,目光掠过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金芒,轻声道:“因为他突然想起,外面月光正好,适合出去走走。”
知味馆里的喧闹声渐渐又起,仿佛方才的交锋,不过是这漫长夏夜中的一个小插曲。
老龟一顿饭吃完,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目光扫过邻桌时,一抹青碧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身着洗得发白青衫的书生正对着一碟桂花糖藕出神,桂花蜜在烛火下泛着的光泽,却怎么也勾不起他的兴致。
“年轻人,刚到阴曹地府报到吧?”老龟拄着梨木拐杖挪过去,杖头的铜铃发出细碎声响,“这黄泉路上啊,谁还没个放不下的前尘,过些日子就习惯了。”
书生正对着桂花糖藕叹气,他的衣服袖口还往下滴水,见老龟问话,礼貌回道:“本来是去赶考的,结果被暴雨冲进了护城河……”
老龟闻言,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书生的肩膀:“莫要丧气,这世间变故无常,当鬼也有当鬼的活法。想当年我刚修炼成妖时,连化形都不稳,一紧张就变回龟壳。”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梨木拐杖,“这拐杖还是我在河底捡了块沉木,到了岸上找一个木匠帮忙打磨的。”
书生勉强扯出个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水迹:“可我满腹经纶,还未施展抱负……”
话没说完,旁边啃着鸭骨头的雀妖突然插话:“当鬼也能施展抱负啊!你看那城隍庙的判官,不也是鬼仙?要不你去给哪家大户当护宅灵,还能听些新鲜事儿。”
“对啊,对啊,我听说今年的考题很难呢,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能考上,何必为了没有发生过的事烦恼呢。”这是试图安慰但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的蛇妖。
书生脸有些红,“在下不是今年的考生,是永安十六年的举人。”
“切——”妖怪们西散开来。
还以为他是刚死不适应,结果这都死了多少年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有老龟留在原地,费心费力地告诫着:“有机会吃就多吃一点吧,等日子久了,也没人记得给你上坟了,想吃点好的也难了,常掌柜的菜卖的还是比较贵的。”
书生望着妖怪们散去的背影,荷叶下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死亡己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每当想起那场被暴雨冲散的科举,他仍觉得胸腔里堵着团化不开的怨气。
知味馆里的吆喝声、杯盏碰撞声又此起彼伏,可书生面前的桂花糖藕早己没了热气,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垂首盯着碗碟里凝固的糖蜜,恍惚间看见无数支离破碎的梦,正随着桂花蜜的流动一丝丝崩解。
老龟的叹息声混着空气中浮动的饭菜香,悠悠飘进耳中。
“我活了三百多年,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亡魂。”
老龟缓慢地转动着梨木拐杖,杖头磨损的纹路里还沾着河底的淤泥,“人活着时,总觉得未完成的事比天大,可人死如灯灭,灯都熄了,还守着那点子残油做什么?”
书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见老龟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追忆的光。
“我刚化形那会,在岸边救过个落水的孩童。后来他中了举人,做了官,年年都来河边祭拜救命恩人。”
老龟顿了顿,枯瘦的手指着拐杖,“可再后来呢?他生老病死,他的子孙也逐渐忘了这桩事。如今那河边的祠堂都塌了,只剩几块残碑。”
老龟又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女鬼,“她生前是个绣娘,与进京赶考的书生私定终身,书生许诺高中后便来娶她,可她等到青丝变白发,首到死也没等到良人归来。”
书生望着女子,喉咙有些发紧。
女子听到他们的话转过头来,声音轻柔却带着释然:“年少时总觉得,等不到他,我便无法解脱。可后来才明白,执念就像这断了的红绳,握得越紧,伤得越深。”
老龟拍了拍书生的肩膀:“人也好,鬼也罢,不过都是天地间的过客。与其困在过去,不如看看眼前。在盛京可很难找到这么地道的桂花糖藕,唉声叹气可浪费了这好菜。”
书生在老龟的注视下,终于重新拿起筷子。
软糯的糖藕入口,浓郁的桂花香在舌尖散开,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母亲也是这样,将桂花糖藕递到他手中,笑着看他吃得满嘴香甜。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老龟说得对,有些执念,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