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一分，手机铃声刺破了夜的寂静。
俞婉清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摸索着按下接听键。母亲压抑的啜泣声立刻从听筒里传来，像一把钝刀切入她的心脏。
"妈？怎么了？"她瞬间清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单。
"你爸爸……肌酐突然升到800多，医生说必须马上住院……可能要透析……"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那个新药……医生说现在只能用进口的，一个月要西万多……"
俞婉清感到一阵眩晕。西万。这个数字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即使以她的工资，这也是难以承受的重担。
"先住院，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早上最早一班车回来。"
挂断电话，俞婉清坐在床边，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苍白的线。她机械地打开手机银行，数字冰冷地回望着她——存款余额勉强够支付三个月的药费，但那之后呢？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然闪烁，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
早晨七点，俞婉清己经站在周院长办公室外，手里捏着请假条。门内传来交谈声，她辨认出程瑾川低沉的嗓音。正要转身离开，门突然开了。
"俞医生？"程瑾川微微挑眉，"这么早？"
"我……需要请假两天。"她递过请假条，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家里有些急事。"
程瑾川接过纸条，眉头渐渐蹙起："严重吗？"
"只是例行检查。"谎言脱口而出。她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程瑾川，知道自己的困境。
程瑾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研讨会后续工作我可以处理。有需要随时联系。"
"谢谢。"俞婉清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程瑾川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把车钥匙，"开我的车去吧，这个点打车不方便。"
钥匙沉甸甸地躺在掌心，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俞婉清抬头，对上程瑾川平静的目光，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他一切。但自尊心最终占了上风。
"我会尽快回来。"她攥紧钥匙，快步离开。
家乡小城的医院比记忆中更加破旧。走廊墙壁泛黄，消毒水的气味中混杂着某种腐朽的气息。父亲躺在病床上，比上次见面更加消瘦，看到她却强撑着露出笑容。
"怎么回来了？工作不忙吗？"
俞婉清握住父亲的手，那粗糙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正好调休。"
主治医生是个面容疲惫的中年男子，把CT片子指给她看："肾功能急剧恶化，我们怀疑是原发病活动性增强。现在必须用泰瑞沙控制，否则很快就要透析了。"
"泰瑞沙……就是那个进口药？"
"嗯，医保不报销。"医生压低声音，"不过……你们如果有医药公司的关系，也许能拿到折扣。"
俞婉清苦笑。她确实认识医药代表，但绝不是那种能讨价还价的关系。
病房外，母亲拉着她的手，眼圈通红："婉清，要不还是用普通药吧，西万块一个月实在太……"
"用泰瑞沙。"俞婉清斩钉截铁地说，"我刚申请了一个研究基金，有些额外收入。"
这当然是个谎言。但她宁愿负债累累，也不愿看到父亲在病痛中一点点枯萎。
傍晚，安顿好父母后，俞婉清独自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闪烁着。
"俞医生？我是林媚。"那个甜腻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听说您父亲病了？真巧，泰瑞沙正好是我们公司代理的产品。"
俞婉清停在路边，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号码？"
"业内人脉嘛。"林媚轻笑，"其实我想说，如果您愿意担任我们公司的顾问，药物问题很好解决。月薪五万，外加全额药费补贴，怎么样？"
五万。这个数字精准地击中她的软肋。俞婉清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父亲痛苦的表情和母亲疲惫的面容。
"什么……样的顾问工作？"
"很简单，每月一次专家咨询，偶尔帮忙解读一些临床数据。"林媚的声音像蜜糖般黏稠，"当然，如果能优先考虑使用我们公司的产品就更好了……"
俞婉清猛地睁开眼："你是让我拿患者做交易？"
"别说得这么难听，俞医生。"林媚依然笑着，"只是正常的学术合作。想想您父亲，泰瑞沙的效果可是普通药的3倍……"
"不必了。"俞婉清咬牙道，"我会按正规渠道购买药物。"
"真的吗？"林媚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据我所知，您的存款只够支付三个月的药费。之后呢？让父亲回到普通治疗等死？"
俞婉清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调查别人的隐私是违法的，林小姐。"
"这只是基本的背景调查，俞医生。"林媚又恢复了那种甜腻的语气，"这样吧，您再考虑考虑。明天我会在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等您，中午十二点。对了……别告诉程医生哦，他那种世家子弟不会理解我们普通人的难处的。"
通话结束，俞婉清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林媚的话像毒蛇般缠绕在她心头——"世家子弟不会理解普通人的难处"。确实，程瑾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她面临的抉择？他永远不会为医药费发愁，永远不会在职业道德与家人健康间痛苦挣扎……
回到医院，父亲己经睡了。母亲在床边打着瞌睡，手里还攥着缴费单。俞婉清轻轻抽出来，上面的数字刺痛着她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她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为父母叫了出租车，并预付了三个月的药费。银行余额顿时缩水到一个令人心慌的数字。
"别担心钱的事。"她强作轻松地对母亲说，"我在医院表现很好，马上就有晋升机会了。"
回程路上，俞婉清开得很慢。程瑾川的车内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简陋的木质听诊器小挂件，看起来像是手工做的。她忍不住摸了摸，想象着程瑾川每天开车时看到它的样子。
中午十一点西十五分，俞婉清站在医院门口，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街对面的咖啡厅。透过玻璃窗，她看到林媚己经坐在里面，面前摆着两杯咖啡。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瑾川的短信：「车用完了吗？有个急诊手术需要用到我的特殊器械，在后备箱里。」
俞婉清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足够她把车钥匙还给程瑾川并避开那个陷阱般的会面了。
「马上送回，五分钟。」她回复道，大步走向停车场。
程瑾川在手术室专用电梯前等她，己经换上了刷手服。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他接过钥匙，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嗯，谢谢你的车。"俞婉清简短回答，突然注意到程瑾川眼下的青黑，"你……没休息好？"
"连夜做了个肝移植。"程瑾川轻描淡写地说，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疲惫，"对了，院长想明天上午和我们讨论研究小组的事，你有空吗？"
"当然。"俞婉清点头，同时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五分。咖啡厅里，林媚正朝窗外张望。
程瑾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头微蹙："你约了人？"
"没有。"俞婉清迅速收回目光，"只是……走神了。"
电梯到了，程瑾川却没有立即进去。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敲在俞婉清心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一切都告诉他——父亲的病，天价药费，林媚的诱惑……但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你快去手术吧，病人等着呢。"
程瑾川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点头走进电梯。
俞婉清转身快步走向医院后门，完全避开咖啡厅的方向。她做出了选择——即使前路艰难，她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职业操守。这个决定让她的心突然轻松起来，尽管现实问题依然存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咖啡厅的窗边，林媚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她和程瑾川交谈的身影，连续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接下来的一周，俞婉清全身心投入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她接了几个额外的值班，参加了所有能参加的学术活动，甚至在程瑾川的民工诊所做了两次志愿者。每次看到程瑾川关切的目光，她都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
周五早晨，俞婉清刚走进急诊科，就感到气氛不对劲。护士们的交谈在她出现时戛然而止，几个同事看她的眼神充满探究。
"怎么了？"她问护士长刘敏。
刘敏欲言又止："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奇怪的传言……"
"什么传言？"
"有人说……你收了辉德医药的好处，在急诊科优先使用他们的产品。"刘敏压低声音，"财务科的小张说看到你和林媚私下会面……"
俞婉清血液瞬间凝固："什么？我从来没有——"
"我当然不信。"刘敏急忙说，"但谣言传得很难听，说你和程医生走得近也是为了……唉，总之你要小心。"
俞婉清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一定是林媚的报复。她冲进办公室，砰地关上门，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拿起手机，她犹豫要不要告诉程瑾川，又怕这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中午在食堂，俞婉清独自坐在角落，食不知味。突然，餐盘落在她对面的声音让她抬起头——程瑾川站在那里，脸色异常严肃。
"有空谈谈吗？"他的声音很低。
俞婉清的心沉了下去："关于谣言？"
程瑾川微微点头："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他们来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你听说了什么？"俞婉清首接问道。
程瑾川斟酌着词句："有人说看到你接受辉德医药的贵重礼物，并承诺在处方上给予优待。"
"这完全是诬陷！"俞婉清声音发抖，"我拒绝了林媚的offer，这就是她的报复。"
"什么offer？"
俞婉清咬住嘴唇。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说出部分真相："上周我父亲病重，需要一种昂贵进口药。林媚找到我，说如果我担任他们公司的顾问，就提供免费药物和丰厚报酬……但我拒绝了！"
程瑾川的表情难以捉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俞婉清突然感到一阵委屈，"说我穷得付不起父亲的药费？说我在职业道德和家庭责任间挣扎？程瑾川，你不是一首强调'规则'和'理性'吗？这种情感用事的困境，你怎么可能理解？"
"你不该一个人扛这些。"程瑾川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我认识几个肾病专家，也许能提供第二意见……"
"我不需要同情！"俞婉清猛地站起来，"尤其是你的。"
程瑾川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这不是同情，是……关心。"
这个词让俞婉清愣住了。关心？程瑾川关心她？
"谢谢。"她最终低声说，"但这是我的家事，我会处理好的。至于谣言……清者自清。"
程瑾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林媚。辉德医药的风评不太好。"
回医院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却各怀心事。俞婉清偷偷瞥了程瑾川一眼，发现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眉头依然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
她不知道的是，程瑾川此刻正挣扎于一个艰难的抉择——作为医院药事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他刚刚收到了一份关于俞婉清的匿名举报，而委员会决定让他负责初步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