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青石板上未干的霜痕时,落子霖能清晰感受到安子俊掌心渗出的薄汗正透过衣料熨帖在后腰。
少年王爷的银狐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蹭过她腕间微微发烫的银丝蛊,那些泛着冷光的丝线突然蜷缩成小小的玉兰骨朵。
"松些手。"落子霖偏头躲开飘到唇边的柳絮,耳垂擦过安子俊缀着东珠的束发带。
远处护城河的水纹正将暮色揉碎成粼粼金箔,她望着那些碎光在错银刀鞘的凤凰纹里流转,突然想起三日前梅启贤用冰蚕丝缠住她脖颈时的触感。
安子俊的喉结在她发顶轻轻滚动:"你看那对白鹭。"他的气息拂动她藏在鬓角的银丝蛊,那些本该警惕的蛊虫竟懒洋洋地蜷成璎珞形状。
落子霖顺着鲛绡袖口望出去,看见残荷深处惊起的飞鸟正将霞光裁成双鱼玉佩的模样。
当最后一道夕照掠过王府飞檐的嘲风兽时,落子霖的绣鞋尖堪堪点在青砖缝隙里新生的苔痕上。
门房捧着铜烛台的手抖得厉害,烛泪滴在安子俊玄色衣摆的暗纹里,竟凝成半枚血色北斗。
她盯着那粒朱砂似的印记,突然听见银丝蛊在皮下发出细密的震颤——是梅启贤种在她心脉里的噬心蛊在啃食月光。
"王爷万安。"端着漆盘的侍女们跪成两列青瓷花瓶,落子霖数着她们发间银簪的数目,第三支簪头的梅花比别的少两片花瓣。
安子俊解下披风抛给小厮,错金玉带钩划过她手背时,银丝蛊突然吐出丝线缠住那抹温润。
回廊转角处新挂的琉璃灯晃得蹊跷,落子霖数着灯下摇曳的光斑,发现那些光点始终聚不成完整的八卦图。
安子俊的皂靴踏过倒映着星子的水洼,靴面上金线绣的鸾鸟竟将月影衔在喙间,她望着那只虚幻的鸟儿,突然想起竹逸风教她控蛊时,总爱用松烟墨在宣纸上画这种衔月鸾。
"子霖你看。"安子俊忽然驻足,指尖抚过廊柱新雕的缠枝莲。
暗处有萤火虫从花纹里钻出来,落在他掌心竟化作半透明的冰蚕。
落子霖腕间的银丝蛊突然暴长三寸,却在触到冰蚕的瞬间开成朵朵素心梅——正是梅启贤常别在竹逸风襟前的那种。
夜风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金箔掠过耳际时,落子霖嗅到安子俊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味。
她盯着少年王爷后颈被月光镀亮的绒毛,发现那些细软的发丝竟与柳鸿鹄豢养的探影蛊一模一样。
回廊尽头传来更漏声,银箭坠入铜壶的响动惊起檐角栖着的夜枭,那黑影掠过月轮时,落子霖看见安子俊的瞳孔突然泛起琉璃色。
当值侍卫举着的火把在十步外爆开火星,落子霖的银丝蛊突然在她袖中绞成护腕形状。
她数着地砖上被火光拉长的影子,发现本该映出八人的位置只有七道暗痕。
安子俊的刀鞘无意间碰倒廊边青瓷缸,锦鲤跃出水面的刹那,落子霖看清鱼尾上闪着银光的正是梅启贤特制的追魂鳞。
"这株西府海棠开得倒好。"安子俊忽然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指尖抚过垂丝海棠的瞬间,三片花瓣落在他肩头竟凝成血色玉珏。
落子霖的绣鞋陷进突然松软的青砖缝,银丝蛊吐出的丝线正将满地夜露串成冰蚕茧的形状——与三年前竹逸风遇害那夜,梅启贤用来包裹血玉的蚕茧分毫不差。
巡夜人的梆子声穿过月洞门时,落子霖发现安子俊的玉佩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银丝蛊。
那些泛着冷光的丝线正在鲛人泪镶嵌的纹路里游走,将玉髓中的絮状物勾勒成半幅星图。
她望着北斗第七星的位置缺失的银芒,突然听见心脉里的噬心蛊发出愉悦的嗡鸣——每当梅启贤要验收任务时,这蛊虫就会这样躁动。
月光突然被云翳吞没的瞬间,落子霖看见自己投在粉墙上的影子竟生出九尾。
安子俊的刀鞘恰在此时撞上廊柱,凤凰纹里流出的清辉将异象击碎成满地流萤。
她数着那些光点没入地缝的速度,发现与竹逸风咽气时血玉滚落的轨迹完全重合。
廊下铜铃被夜风撞出细碎涟漪时,落子霖腕间的银丝蛊突然缩回玉镯形状。
她望着安子俊腰侧晃动的错金刀鞘,那些凤凰尾羽里流动的月光竟与梅启贤密室里的鲛人烛如出一辙。
侍女捧来的铜盆里浮着几片海棠,水纹荡开时,她看见自己倒影的眉心凭空多出三点朱砂——正是三年前竹逸风咽气时溅在她眼角的血痕。
"这盏琉璃灯赏你了。"安子俊解下佩刀时,刀柄镶嵌的夜明珠滚落在地,在青砖上灼出半朵曼陀罗。
落子霖蹲身去捡的刹那,银丝蛊突然缠住她的小指,将月光绞成梅启贤惯用的捆仙索。
珠光映出安子俊皂靴边缘的银线,那些鸾鸟暗纹正在吞噬她裙摆上的星点血迹。
穿过三重月洞门时,落子霖数着檐角铜铃的数目。
本该七只一组的风铃,在第西根廊柱上少了两枚铃舌。
安子俊的披风扫过廊边新漆的朱栏,蹭落的金粉飘进她袖口,竟在银丝蛊表面烙出半枚血色指印——与竹逸风当年按在她命门处的掌印分毫不差。
厢房里的青瓷香炉吐着冷梅香,落子霖盯着博古架上那对白玉雕的并蒂莲,发现花蕊里嵌着的红宝石正渗出细密血珠。
安子俊的指尖拂过鎏金烛台,跳动的火苗突然凝成冰棱状,将她的影子钉在绘着百鬼夜行的屏风上。
银丝蛊在腕间发出细碎呜咽,那些本该游走的丝线竟冻成冰蚕茧,裹住她脉搏的节奏。
"子霖姑娘早些安置。"侍女合拢雕花门时,铜锁坠着的流苏突然绞住她一缕青丝。
落子霖望着菱花镜中自己发间若隐若现的银丝,突然发现左耳垂下方多了颗朱砂痣——正是梅启贤种追踪蛊时最爱选的穴位。
当更漏声漫过第三重窗纱,落子霖猛地攥住妆奁里的银簪。
铜镜映出她脖颈间游走的青痕,那些本该潜伏的噬心蛊正在皮下勾勒北斗星图。
窗外飘来的柳絮沾在烛泪上,竟凝成梅启贤密室中见过的追魂符。
她盯着符咒中央缺失的星芒,突然听见心脉里的蛊虫发出竹逸风临终时的叹息。
"不对......"她将发颤的指尖按在妆台边缘,紫檀木纹里渗出的夜露突然化作血珠。
白日里安子俊衣襟间的沉水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些混着铁锈味的香气竟与竹逸风棺木上的封漆气味重合。
菱花镜突然映出九重人影,每道影子耳垂都缀着滴血的银丝蛊。
落子霖踉跄着跌坐在绣墩上,缠枝莲纹的锦垫里突然钻出三只冰蚕。
那些通体莹白的蛊虫正在她裙摆上爬出星宿轨迹,最后聚在心口凝成半枚血色玉佩——正是她从竹逸风尸身上取下的那块血玉的轮廓。
窗外巡夜人的灯笼晃过窗棂,红光里浮动的尘埃竟拼出梅启贤冷笑时的法令纹。
铜壶滴漏声突然变得粘稠,落子霖看着手背浮现的银丝纹路,那些本该受控的蛊线正在自行编织成困龙索。
她想起策马归来时安子俊后颈绒毛与探影蛊的相似,突然意识到那些飘进王府的柳絮里,藏着梅启贤用来监视她的傀儡丝。
"太招摇了......"她将脸埋进染着沉水香的枕衾,白日里与安子俊共乘一骑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少年王爷的银狐披风扫过她手背时,那些金线绣的鸾鸟暗纹正在吞噬她袖中的银丝蛊。
此刻厢房梁柱间游走的夜风里,分明混着梅启贤用来淬毒的松烟气息。
妆奁最下层突然传来细碎响动,落子霖掀开螺钿匣子的瞬间,七八只银丝蛊幼体正抱着块染血的松烟墨打滚。
墨锭上"竹逸风印"西个篆字刺得她瞳孔骤缩,那些本该在三年前随尸体焚化的私印,此刻正在她眼前蒸腾起青紫色的毒雾。
窗外忽然响起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落子霖推开雕花窗的刹那,夜风卷着片金箔贴在她眉心。
柳鸿鹄豢养的传音蛊从金箔里钻出,细如发丝的虫体正在她皮肤上爬出卦象:"戌时三刻,湖心亭。"
她反手扣住窗棂时,腕间银丝蛊突然暴长,将飞入室内的萤火虫绞成金粉。
那些光点落在铜镜表面,竟映出安子俊寝殿方向的琉璃色光晕——与竹逸风控蛊时眼中流转的异彩完全相同。
子时的梆子声撞碎满室寂静时,落子霖盯着妆台上突然出现的胭脂盒。
鎏金盖子上嵌着的珍珠正渗出鲜血,在菱花镜面蜿蜒出"乐游原"三个字。
那是竹逸风教她识蛊术时最常去的荒丘,如今在百里外的西郊,盒中血珠却带着新鲜的温度。
当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在月亮门后,落子霖取下挂在床头的绯色披风。
铜镜映出她束紧袖口的动作,那些本该缠绕在腕间的银丝蛊此刻全都缩回玉镯,仿佛在畏惧即将触碰的湖水。
她将安子俊傍晚塞给她的玉兔搁在窗台,瓷兔眼睛里的夜明珠正把月光折射成诡异的菱形,恰似某人面具上的裂纹。
戌时的梆子声刚落,落子霖的绣鞋尖己点在湖心亭第七级石阶的青苔上。
她指尖拂过汉白玉栏杆的缺口,发现昨夜暴雨冲刷出的裂痕里嵌着半片金箔——正是柳鸿鹄豢养的探影蛊褪下的蝉蜕。
湖面雾气被月光煮得浓稠,远处画舫的灯火在涟漪里碎成点点流萤。
"倒舍得露脸了?"
戏谑声从垂柳阴影里浮出来时,落子霖正将银丝蛊缠成的面具从耳后解开。
冰凉的玉镯触到温热的耳垂,她顺势把青丝撩到颈侧,任夜风灌进素白中衣的领口。
三年来头一次以真容示人,连带着呼吸都比平日轻快三分。
水面突然裂开墨色涟漪,柳鸿鹄从倒悬的星河里缓缓升起。
玄色劲装吸饱了月光,竟在他周身晕开半尺幽蓝光晕。
更诡谲的是那张脸——不是易容后的清俊面容,而是如同从砚台深处拓印出来的漆黑,连唇色都融进夜色里。
"黑曜石粉混着夜枭血。"他屈指弹落鬓角的水珠,那些液体在半空凝成冰晶,"两个时辰内,暗卫从三丈外都瞧不见我。"得意之色从漆黑的五官轮廓里渗出来,活像宣纸上晕开的墨团突然咧开白牙。
落子霖的银丝蛊突然暴长三寸。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黑脸从柳枝缝隙里探出来,月光恰巧掠过对方眼白,活脱脱两块寒玉嵌在煤堆里。
后腰撞上石柱的瞬间,袖中暗藏的松针己钉入青砖三寸。
"苏逸尘诈尸了?!"她揪住心口的银丝蛊,那些蛊虫正疯狂编织成护心镜,"你、你从哪座炭窑爬出来的?"
柳鸿鹄的黑脸顿时扭曲成泼墨山水:"小爷这是玄门正宗的'夜魇术'!"他甩袖激起三尺浪花,水面浮出七盏莲花灯,每盏灯芯都蜷着只银丝蛊幼虫,"哪像某人,顶着梅老鬼的傀儡丝还敢穿得跟新嫁娘似的。"
落子霖的绣鞋尖碾碎水面倒影,绯红裙裾惊起蛰伏的水蜘蛛。
她故意让银丝蛊缠住飘来的灯盏,看着暖黄火光在红衣上洇开血色光晕:"听过红衣厉鬼的传闻么?
若我今夜溺死在此......"尾音消融在突然聚拢的雾气里,对岸芦苇丛惊飞的夜鹭将她的剪影撕成碎片。
柳鸿鹄的黑脸突然裂开道白痕——原是翻了个极用力的白眼。
他袖中飞出十二枚铜钱,在石桌上摆出残缺的星图:"戌时三刻阴气最盛,你的噬心蛊......"
话未说完,落子霖突然拂袖扫乱铜钱。
银丝蛊缠着片枫叶贴在他眉心,叶脉里渗出的夜露正勾勒出梅启贤密室里的星象图。
她倚着石柱啃不知从哪摸来的菱角,月光将唇角残渣照得莹白如玉:"穿红衣横死的人,魂魄能化作三百银丝蛊呢。"
柳鸿鹄正要掐诀的手势突然僵住,漆黑的面容上泛起层灰白涟漪。
落子霖瞥见他脖颈后竖起的寒毛,腕间银丝蛊悄然缩回玉镯。
远处画舫飘来的箜篌声忽地变调,惊起的水波将两人的倒影揉成团墨色,却掩不住她眼底流转的碎星般的光——像极了幼时恶作剧得逞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