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把淬了霜的刀,将庭院里的血迹割成细碎的银片。
落子霖的指尖还残留着夜澜风掌心司南的灼烫,她却生生将颤抖压进骨缝里,挽住安子俊的手臂时,腕间铜钱红痕蹭过他锦缎袖口,像道渗血的疤。
其实,落子霖在与苏逸尘等人相处时,苏逸尘团队里某些人的傲慢态度让她心里很不痛快。此刻,她仰起脸,唇角扯出抹极淡的笑,发间银铃随动作轻响,“王爷说要荣华,便荣华吧。苏逸尘那伙人...我早腻了。”尾音在夜风里打了个旋,撞碎在柳鸿鹄染血的剑尖上。
夜澜风靠在断墙根,咳血的帕子掉在脚边,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小师妹可记得,三年前在终南山,你替我挡过毒蜂?”他染血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时你说,‘活着比什么都好’——可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具尸体。”
落子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的,终南山的毒蜂群裹着腥风扑来时,是夜澜风把她推进树洞,自己被蛰得满脸肿包。
此刻他说这话,分明是要撕开她的伪装。
柳鸿鹄的剑突然当啷落地。
那柄跟着她走了七省的乌鞘剑砸在青石板上,震得落子霖心口发疼。“苏堂主说过,要活着回漠北看胡杨林。”她盯着落子霖腕间铜钱,“可你腕上红痕,是今早替我熬药时,被药罐烫的。”
落子霖的呼吸顿住。
今早她蹲在灶房替柳鸿鹄煎治刀伤的药,陶罐滚沸时溅出热汤,确实在腕上烫出串红印。
这些细节像根根细针,扎破她精心织就的谎言。
“原来你们早知道。”她松开安子俊的手臂,锦缎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月光漫过她发顶,照见眼尾未干的湿意,“我装得不像么?”
夜澜风笑了,笑声里浸着血锈味:“像极了。”他扯下腰间半块双鱼佩——正是方才碎裂的那半,“可你每次说谎,都会摸耳垂。”落子霖这才惊觉自己指尖正无意识捏着耳垂,“小师妹,要保我们平安,除非你杀了苏逸尘。”
柳鸿鹄弯腰捡起断簪,银簪上的并蒂莲缺了瓣,“他若死了,我们才不算违背与苏堂主的约定。”她望着落子霖,眼底是将死之人的清明,“可你若杀不了他...我宁愿现在就死在这王府。”
落子霖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安子俊的胸膛。
他身上龙涎香混着她抹在玉扇上的毒血,散出股诡异的甜腥。
她忽然想起竹逸风死的那晚,也是这样的月光,他血玉坠子碎在她脚边,说:“小师妹,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做不到。”她声音发颤,“苏逸尘...他救过我命。”
“那我们就死。”夜澜风咳出更多血,染透了胸前衣襟,“总好过活着看你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这时,安子俊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落子霖突然转身,抓住安子俊的衣袖。
他袖扣是羊脂玉的,触手生凉。“王爷,我骗了您。”她仰起脸,月光里眼尾泛红,“从一开始就骗了您。
我接近苏逸尘,不是为了北境布防图,是为了夜大哥和柳姐姐。”
安子俊的手指缓缓收紧,捏得她腕骨生疼。“所以那些密信上的朱砂印,也是骗?”他声音像浸在冰里,“梅启贤的印,松烟墨的痕迹,地窖的钥匙——你当本王是瞎子?”
落子霖望着地上散落的布防图,每张边角都有她熬夜临摹时蹭上的墨迹。
原来从她第一次偷出北境地图,安子俊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我错了。”她喉间发哽,“从接下杀竹师兄的任务开始,就错了。”
安子俊突然松开手。
他的影子在月光里拉得老长,遮住了夜澜风和柳鸿鹄的血。“你可知,本王为何留着苏逸尘?”他转身走向庭院深处,玉扇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响,“因为他手里,有本王要的最后一样东西。”
落子霖心中一惊,不知道安子俊要的是什么,犹豫间,目光又落在夜澜风逐渐虚弱的身上。她望着安子俊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夜澜风的血还在往青石板上渗,渐渐漫成小股血溪,漫过她的绣鞋。
柳鸿鹄捡起剑,剑尖抵在自己心口,冲她摇头:“别求他,小师妹。”
“等等!”落子霖向前迈出一步,腕间铜钱红痕在月光下泛着薄青。
她望着安子俊的背影,喉咙像塞了团浸血的棉絮,“如果...如果我用一切换他们平安...”
安子俊的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玉扇却在月光下折出冷光。“一切?”他低笑一声,声音散在风里,“姑娘可知,本王要的‘一切’,从来不是命。”
庭院里的更漏响了。
落子霖望着夜澜风逐渐灰白的脸,望着柳鸿鹄握剑的手在发抖,忽然想起竹逸风死时,血玉坠子碎成的那堆红渣。
原来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碎了,只是她现在才听见响声。
安子俊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带起的风卷起半张布防图。
落子霖弯腰捡起,看见图角用极小的字写着“雁回关”——那是竹逸风生前总唱的边塞小调里的地名。
夜澜风的手无力垂落,司南磁针仍指着她心口。
柳鸿鹄的剑当啷落地,惊起几只夜鸦。
落子霖蹲下身,将夜澜风染血的手放进自己掌心。
他的体温正在流失,像块逐渐冷却的炭。
“小师妹...”他气若游丝,“去雁回关...替我看眼...胡杨林...”
落子霖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她想起终南山的毒蜂,想起漠北的胡杨林,想起竹逸风最后说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月光漫过她的肩,漫过满地的血与碎玉,漫过安子俊留下的那半句“一切”——她忽然明白,有些债,从她接下那杯毒酒时,就注定要拿命来还。
而此刻,她连命都未必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