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的中原城万家灯火通明,时间再久些,从高处俯瞰,灯火灭了一盏又一盏。
“你的后背有些肉与衣服粘连在一起了,我等会儿要用剪刀剪开你的衣服帮你上药。这次你可没有力气拒绝我。”
庄雨眠边说边用剪刀动作。
“拜你所赐,我还没死。”
许行知虚汗首冒。
“说点好听的会死吗?好歹我也是拿我的后半辈子救你的命,你这人怎么如此小心眼?”
庄雨眠瞟了许行知一眼,抱怨道。
“恩怨相消,从此分道扬镳。”
“还没好就急着走?怎么,我会吃了你吗?”
庄雨眠拿着一捆布条让原本趴在床上的许行知坐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
许行知抓住庄雨眠的手腕,沉默对视许久。
“男女……”
庄雨眠将布条扔给他,打断了他的话。
看他弯弯绕绕半天缠不了一圈,庄雨眠翻了个白眼,将布条一圈一圈缠好,最后系了一个死结。
“你今天能走了就走吧,别回来了。”
庄雨眠叮叮当当整理了药瓶,把剪刀收好放在药箱盖子上,抬头注视他。
“怎么?不想走了?我告诉你,你现在不走,也别跟着我。”
“我离开了丞相府可是赤条条一个穷鬼,说不定还会让你当些笔墨纸砚养我。”
“今天?”许行知穿好衣服。
“对,就今夜,你走,我有需要会找你的。”
“你没机会找到我了。”
他的话音带着愉悦。
许行知笑起来很好看,庄雨眠只当是他对终于能摆脱自己的高兴,后来她知道了,不是,不仅仅是。
他穿好鞋,打开门。
“你去哪?”
庄雨眠回头仰视他。
“离开丞相府。”
他丢下一句话,无影无踪。
“哎,还有人守在院子外面。”
“……还真是毫不留恋。我想说半夜出去更有把握。不过,好感度总算不是负无穷了。真怕出去了就没办法攻略他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庄雨眠自言自语道。
许行知刚躲过长命阁的家仆,就在一片梅花林里遇见了孟南枝。
她提着装满梅花的篮子,目光却定在许行知的手上。
“大小姐。”
许行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她在何澄碧和孟南希面前不想与他做过多牵扯,一是怕名声受损,二是怕与她母亲心生嫌隙。
他在面对选择时又一次被放弃了。
许行知现在就像是一只风筝,可引线却并不在他的手中。
别人牵着他,让他高飞,也能随时割断风筝线,让他坠落。
不知道是不是孟南枝的错觉,总觉得许行知看起来比那天晚上疏离了不少。
“你等天快明时跟着丞相府出门买菜的车出去,车停的地方附近有一家客栈,你在那里等着我。”
孟南枝将一个荷包塞给许行知,她的手覆上他的手。
温暖和冰冷,细腻和粗糙。
许行知推辞了一会儿,无奈只能收下了这个沉甸甸的钱袋。
“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孟南枝声音有些颤抖:“孟南希死了,孟景和就不会管你了。丞相府少了个人也不会怎么样,我知道自小他就是最疼爱孟南希的人,到时候你的父母就能摆脱监视,恢复自由了。”
“我会接你们去新的地方生活,我保证,除了我谁都找不到你们。”
“谢谢……”
孟南枝伸手堵住了许行知的嘴:“我们也算知心人了,不必言谢。”
许行知后退几步躲开她,双手举过头顶。
“过了今晚,明天估计就走不了了,她今天就会死。”
孟南枝看着温柔,其实比谁都冷血。
除了父母哥哥,只有许行知让她不顾一切。
许行知看着雪地失了神:这么快,倒是小瞧了大小姐。
“好了,去侧门等着吧,等着天亮。”
孟南枝穿了一件明黄色斗篷,和衣服很是相配。
他讨厌站在墙角的明黄色。
他讨厌熟视无睹,置若罔闻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也是这般。
下雪了,雪花伴着风声,风声伴着梅花香。
“许行知,你信一见钟情吗?”
孟南枝凝视着许行知的背影,他停了脚步。
许行知回头和她隔着风雪相视一笑,良久,才离开。
一粒雪花撞进孟南枝的眼眶里,被融化成泪离开。
她看着许行知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心里想的是:许行知,你的天就要亮了。
许行知自然知道孟南枝也不简单,她能看着自己在院子里被打得半死也不站出来,要么是不够爱,要么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孟南枝也并不全然相信许行知口中的喜欢。
只要孟南希愿意为了许行知放弃什么,孟南枝就会相信许行知说孟南希纠缠他是真的。
许行知说喜欢孟南枝那句话便也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孟南枝就会救他。
孟南枝骨子里是冷漠的,许行知也只不过比孟南希更得她心,所以她才愿意救他。
许行知趴在地上因为疼痛颤抖时,发现那节明黄色衣裙就知道是孟南枝。
他没说破,没必要。
他自己也利用孟南枝,利用她为数不多的心动脱离孟南希,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被打得半死时孟南枝来过又离开,他便对她没有信任了。
或者说,他对旁人的喜欢没有信任了。
任何事情似乎都能排在喜欢前面。
他是,孟南枝也是。
孟南枝或许早就想让孟南希永远消失了,他或许甚至算不上是导火索。
许行知没有去他们约定的侧门,他要用自己的方法逃。
如果进了那辆车,他就又被孟南枝拿捏了。何苦呢?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
他又回了长生阁。
他要看着让他身陷囹圄的人万劫不复。
他要亲眼看着孟南希死。
他在长生阁后面的窗户外面注视孟南希收拾着药箱,布条,染血的污水。
一会儿从房子的这头忙到那头,收拾着行礼。
外面的雪花柳絮般落在许行知的身上,他也一动不动。
首到他看见两个家仆拿着一根白绫从孟南希身后绞紧她的脖子。
药箱里的药瓶从桌子上碎到地上,她跪着挣扎。
许行知就看着,看着她痛苦地用手抓着绞在脖颈上的那根白绫。
她死定了。
我自由了。
他诡异一笑,闭了闭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