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宫的星砂在霜降后的第三日有了体温。我摊开掌心，腕间冰莲纹突然泛起金芒，游弋的星砂竟凝成半片褪色糖纸——正是三百年前师尊元神即将消散时，偷偷塞在我剑穗里的那枚。糖纸边缘还留着他指尖的业火灼痕，像极了归墟海底生长的珊瑚枝桠。
天河尽头飘来熟悉的辛辣香气，朱大福的"往生火锅城"檐角挂着新扎的红绸，孟婆特供的"忘忧醉"混着泡椒味在云雾中蒸腾，连趴在灶台打盹的冰狼都醉得尾巴尖泛着粉光。我刚踏上玉阶，就见朱大福举着漏勺追出来，胖脸上沾着星砂辣椒："容丫头！你家老神仙又偷我新腌的深海泡椒——"
话音未落，银发身影从灶台后窜出，师尊顶着会变色的LED发冠（不知从哪座仙宫顺来的法器），衣襟里兜着的红椒噼里啪啦掉落，在云砖上拼出歪歪扭扭的"笨徒弟"三字。他落地时踩中自己变出来的桃花瓣，踉跄着抓住我的手腕，发冠的蓝光映得耳尖透亮："死胖子冤枉人，本座这是在研究新菜式——"
沈清霜的剑阵就在这时撕裂云海。七十二道青霜剑如银河倒悬，在食肆上空织成冰棱囚笼，笼中悬浮的少年身影让我呼吸一滞——尊上的残魂正被金线缠绕，心口的冰莲晶石渗出细密的黑雾，却在看见我腕间胎记时，眼中泛起细碎的光："阿姐...原来你真的..."
"阿霄！"师尊的桃木剑突然脱手，剑柄裂开处涌出星砂，在半空凝成往生殿的星轨图。那些曾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倒灌：三百年前的归墟之战，师尊的孪生师姐——天宫圣女萧复雪，为护苍生自愿兵解，元神碎片却被魔尊囚在冰莲晶石中。而尊上，这个本该胎死腹中的双胞胎，竟靠着姐姐残留的神魄在归墟成型，化作执念与怨魂的混合体。
"当年我剜心替师姐偿还因果，却不想连累阿霄..."师尊的声音突然沙哑，指尖抚过晶石表面，冰莲纹与我腕间的胎记同时发烫，"他既是复雪的残魄所化，便也算你我...半个亲人。"
尊上的身躯在星砂中渐渐透明，最后那抹笑竟与师尊十六岁偷喝醉仙酿时如出一辙："阿姐总说，新天宫的桃花...比归墟的星火温柔..."他望向我腕间，黑雾散尽后的掌心躺着片冰晶桃瓣，正是三百年前我替师尊缝补仙衣时，落在归墟的那片。
真相随着星砂倾泻。原来师尊腕间碎裂的冰莲纹，早在三百年前就该彻底崩解——他强撑着仙体幻相，不过是怕我看见他元神枯竭的模样。那些偷假发的恶作剧、雪夜换蜜水的温柔，全是用最后的神魄编织的美梦。此刻他突然咳出金砂，指尖星砂流泻如泪，透明的手腕上，裂纹正顺着冰莲纹向心口蔓延。
"小容容..."他想替我擦去泪痣上的星砂，指尖却穿过我的鬓发，"这招'烬海潮生'，本是要在你历劫时...替你挡住归墟业火..."话未说完，元神突然剧烈震颤，银发如细沙般剥落，露出底下近乎透明的神魂。
我这才看清他藏在幻象下的真相——所谓的嬉笑怒骂，不过是用星砂傀儡术维持的假象。真正的元神早己千疮百孔，当年替我承受的天劫业火，正从他心口的冰莲裂痕中溢出，将神魂灼出缕缕青烟。
"傻子..."我反手扣住他即将消散的手腕，引剑剖开自己心口，寒髓与业火在伤口处交织成锁，"你说过，师徒要同进同退。三百年前你替我抗劫，如今我便用这半颗心，换你半世安稳。"
鲜血滴落在冰莲晶石上的刹那，归墟深处传来万兽长鸣。往生轮核心的星砂突然倒卷，顺着我们相扣的手腕涌入元神。师尊眼中闪过剧痛，却在看见我眉间的坚定时，化作一声叹息："傻徒儿，你可知这样做，便是将自己的仙途...与我这将散的残魂绑在一处？"
孟婆的渡船在此时劈开云海。船头站着恢复少年模样的尊上，掌心托着两朵并蒂冰莲，花瓣上凝结着归墟星火："阿姐托我带句话——"他望向师尊，眼中再无黑雾，只剩清澈如镜的星子，"她说，欠你们的喜宴，该由她来操办了。"
莲心绽开的瞬间，往生殿的桃花越过三万里星河，纷纷扬扬落在新天宫的云阶上。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我们：前世他在轮回井畔守我十世，今生我在归墟海底寻他百年；最清晰的是某个雪夜，他偷偷在我剑穗里塞糖纸，却因手忙脚乱把字写歪，最后赌气般画了只歪嘴冰狼。
"疼吗？"师尊的指尖抚过我心口的锁魂符，自己的手腕上，碎裂的冰莲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当年在归墟，我对着星砂起誓，若能再见你，便不再做那独自抗劫的笨神仙..."他的银发重新凝实，却在发梢染了抹霜色——那是逆天改命的代价，也是时光赠予的印记。
暮色中，我倚着新栽的并蒂桃树翻开命簿。那张褪色糖纸突然从纸页间飘起，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工整的小楷：「此糖独予吾妻，期限是永生永世。」字迹不再有颤笔，却在句尾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冰莲——正是我初学画符时的模样。
"咳，那个..."师尊突然别过脸，耳尖泛着琉璃色，LED发冠不知何时换成了我绣的桃花发带，"在归墟时，我曾用星砂推演过千万次重逢场景，却从未想过...你会主动剖心相救。"他指尖划过我们相触的手腕，星砂自动汇成红绳，比月老祠的姻缘线更璀璨。
夜风卷起火锅的香气，朱大福的铜铃在长街尽头摇响："特供喜面！吃一碗三生不悔，加泡椒者附赠孟婆醉！"小宝带着徒孙们抬着九百九十九盏天灯跑来，每盏灯上都画着师尊被冰狼追着跑的涂鸦——显然是沈清霜的杰作。
我咬开师尊偷偷塞给我的喜糖，甘甜混着剑气在舌尖炸开。糖心里藏着粒星砂，落地即长成小桃树，枝头挂着的糖纸随风轻颤，映着天边初升的双生星子。师尊的银发与我的青丝在晚风中交缠，他忽然低头，在我额间落下一吻，带着归墟星火的温度："小容容，以后的劫数，我们便这样——"
"同进同退。"我接过话尾，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桃林。新天宫的星砂不再冰冷，它们裹着我们的元神，在云海中织就永不褪色的誓约。冰狼的断尾此刻正缠着尊上的手腕，撒娇般讨要泡椒，而沈清霜的剑阵，不知何时化作了守护桃林的星轨。
原来这世间最牢固的羁绊，从来不是神纹与契约，而是在千万次轮回中，依然愿意为彼此剖开血肉、焐热星砂的勇气。当第一盏天灯升入星河时，我听见师尊在耳边轻笑，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徒儿，明日起，该你教我如何做个...有血有肉的神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