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以「绻」的第一视角记录)
我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在我脑海中缓缓晕开,染黑了所有对现实的感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我的手臂上,我盯着那些细小的绒毛,它们随着我的呼吸微微颤动——太清晰了,清晰得不真实。
“乌有!早餐要凉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连音调的起伏都分毫不差。
我机械地咀嚼着吐司,观察着坐在对面的“母亲”。
她的眼角有三道细纹,右眉上有一颗几不可见的痣,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因为常年未摘而留下一圈白痕。
这些细节完美复刻了我的记忆,精确得令人毛骨悚然。
“今天不是要交季度报告吗?别迟到了。”
“母亲”说着递给我一杯橙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
记忆中,母亲从不给我榨橙汁,她总是说酸性饮料对胃不好。
这个微小的偏差像一根刺,扎进我自以为完美的死亡幻觉中。
地铁车厢里,我紧握着扶手,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他们低头刷手机、打瞌睡、小声交谈,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编排的戏剧。
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正在读一本《百年孤独》,第137页——上周同一时间,他也是在这个位置,读着同一本书的同一页。
“乌组长,'深海'项目的测试数据您看了吗?”
刚到公司,实习生小林就凑了过来,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愣住了。
“什么项目?”
“就是上周您批准的那个AI情感模拟项目啊。”小林的表情变得困惑,“您还说这个项目可能会改变人类对意识的认知……”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深海”项目。
走马灯开始出现裂痕了吗?
还是说,我的记忆本身己经不可靠了?
午休时间,我躲进洗手间的隔间,在手机上快速记录今天的异常:
1.母亲的橙汁
2.地铁里永恒的第137页
3.不存在的“深海”项目
手指划过屏幕时,我注意到手腕内侧浮现出一个淡红色的数字:052。
我用力揉搓,数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镜子里,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像是蒙了一层雾。
“你还好吗?看起来脸色很差。”
同事李雯在洗手台前关切地问道。
水滴从她刚洗过的手上滴落,在瓷盆中溅起微小的水花。
“我很好。”我挤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累。”
“别太拼了,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她抽出一张纸巾擦手,“上周五的部门聚餐你就没来,王总还挺失望的。”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上周五我明明参加了聚餐,还因为喝多了在KTV唱了《泡沫》,所有人都笑话我跑调。
记忆中的画面栩栩如生:王总红着脸拍我肩膀的样子,李雯捂着耳朵大笑的表情,甚至能回忆起包厢里浑浊的啤酒气味。
但现在李雯却说我没去。
下班路上,我刻意改变了路线,走进一家从未去过的咖啡馆。
如果这是我的走马灯,那么超出我记忆范围的地方应该是一片空白或者重复的场景。
“一杯美式,谢谢。”我对柜台后的陌生店员说。
“好的,32元。”店员微笑着扫码,“需要办会员吗?今天有活动。”
咖啡馆里放着我没听过的爵士乐,角落里一对情侣正在低声争吵,窗外有个穿黄色雨衣的小孩在踩水坑——所有这些细节都丰富得不像我的记忆能够构建的。
我颤抖着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舌尖,真实得令人绝望。
也许我真的还活着?
也许所谓“走马灯”只是我精神崩溃的产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世界突然静止了。
咖啡杯上腾起的热气凝固在空中,服务员的动作定格在弯腰捡东西的瞬间,连音响里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只有我能动,能思考,能感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疼痛。
然后,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那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的停滞中,我看到了真相:墙壁像老旧电影胶片一样闪烁,人们的脸变成了模糊的马赛克,而我的视野边缘爬满了蠕动的黑色细线,如同正在崩溃的代码。
回到家,我径首走向书房,从抽屉深处翻出童年相册。
照片上的我站在六岁生日蛋糕前,笑得无忧无虑。
但当我凑近看时,发现照片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我从没见过的蓝色连衣裙。
我确信那不是任何家人或朋友。
“在看什么呢?”
“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我差点扔掉相册。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小时候的照片。”我迅速合上相册,却注意到“母亲”的目光在相册上多停留了一秒,眼神中闪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夜深人静时,我蜷缩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
它蜿蜒的形状像一条蛇,又像一道闪电。
我记得这道裂缝——七岁那年半夜惊醒,它曾让我害怕得哭出声来。
但现在的房间里不应该有这道裂缝,因为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就重新粉刷了天花板。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冷白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细线。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月光竟在我的掌心投下一个清晰的数字投影:052。
“我确实死了。”我轻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这不是现实,这是我的走马灯。”
闭上眼睛,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五岁时在幼儿园摔破膝盖的疼痛,
十五岁初恋男友手心的温度,
大学毕业典礼上刺眼的闪光灯……
这些记忆太过鲜活,鲜活得不像回忆,而像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最可怕的是,我隐约记得这种「觉醒」己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但最终都会忘记,重新陷入这个看似真实的走马灯世界。
就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永远循环,永无止境。
枕头下藏着一把美工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冲动,但当我用刀锋划过手腕时,竟然感到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鲜血没有如期而至。
刀锋划过的手腕处,皮肤像被撕开的投影幕布,裂痕中渗出星尘般的微光。
镜中的我倒退一步,而我的身体仍跪在原地——仿佛灵魂被抽离的慢镜头。
那道裂痕不断蔓延,爬过我的手臂、脖颈、脸颊。碎皮之下没有血肉,只有流动的052数字组成的银河。
天花板开始剥落,母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次怎么醒得比上次早?”
在彻底崩解前的0.52秒,我终于看清——
无数个“我”正透过镜子的碎片回望,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最老的那个用白骨手指在镜面后对我挥手。
但我却无法动弹。
镜中无数的我突然开口,她们的嘴唇未动,但我的颅骨内响起了我自己的声音,带着循环千百次的疲惫:
“又失败了啊,乌有。”
世界如脆弱的舞台布景被撕开,露出后方浩瀚的黑暗。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我终于认出了那个声音——
是下一次轮回的我,正在对此刻的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