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熟睡的林深见,慕云眸色深沉:
“深见,你可还记得上一世,你是我的小师妹,我却没能护好你……”
思绪翻滚,记忆飘向悠远的时空——
浓稠的血雾在青铜丹炉上方凝结成莲花状,十五岁的慕云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十七具少女尸体整齐排列在寒玉台上,她们眉心都点着朱砂,宛如沉睡的新娘。
这是他第三次在总坛地宫闻到这股甜腻的腥气。
"云儿来得正好。"
玄霄左护法的银丝手套沾着暗红,他正在给最后一个药人灌下琥珀色的汤药,
"这批癸水阴鼎比上月多熬了三日辰光。"
丹炉突然剧烈震颤,炉身上饕餮纹的兽目渗出黑血。
慕云认得那纹路——十年前它还是立在祖师殿前的功德鼎,此刻却被改造成炼化活人的邪器。
喉头涌上酸水,他想起十年前初入宗门时,玄霄手把手教他辨认机关枢纽的情景。
上一世,他本是九黎盟新任盟主慕青山之子。
鼎盛时期的九黎盟,与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
历代盟主几乎不是出自墨家嫡系传人,就是墨家亲传弟子,都深得墨家机关术的精髓。
他慕云的父亲也不例外,亦是墨家大长老唯一的关门亲传弟子。
五岁那年,盟中暴乱,父亲却遭人暗算,身中奇毒,丧失战斗力,不得不带着他和母亲逃出九黎盟。
后来,在逃亡的途中,母亲也在保护他与父亲时身中数剑,而后失血过多而亡。
父亲伤心欲绝,也自知时日不多,便将他藏了起来,而后潜入九黎盟,想与奸人同归于尽,却被奸人抓获,并以非常残忍的手段杀害了。
而他,最终也没能逃过奸人的眼线,被抓了回去。
奸人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而是用残忍的手段,斩断了他的灵根后,将他将丢进了青岚山。
青岚宗主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帮他重塑灵根,并以灵药滋养他的灵根,让他可以重新修炼。
只是,宗主事务颇多,很多时候都自顾不暇,只能将他交给左护法玄霄教导。
最初的左护法玄霄生性纯良,对他与同门中的众师兄妹都是极好的。
可在师父身死道消后,一切就都变了。
三月前,师父为了封印作恶多端的混沌之主,将自己的元神做为阵眼,以自己的肉身献祭,永远离开了他们。
这一世,他的灵根受损,虽然得到了师父的帮助,也有灵药的滋养,却始终没办法突破封印,恢复他原有的古神的神力。
失去神力的他,就跟普通修士一样,甚至还不如普通修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世除了父母外,最疼爱他的师父,在眼前消失。
师父没了,宗门也解体了,众师兄妹们能回归家族的都由家人接走了,无家可归的,也都去了别的门派。
而他的小师妹也失踪了,不知道是回了家族,还是去了别的门派。
玄霄也变了节,受九黎盟蛊惑,将青岚宗主动献给了九黎盟。
十五岁的他,不得不离开青岚山,再次成了无处可去的孤儿。
后来,在玄霄的威逼利诱下,他只得假意投靠九黎盟。
当他跟随玄霄再次回到九黎盟所在地云梦山时,看着昔日的家,被改得得面目全非,新仇旧恨齐涌心头。
他暗暗发誓言:一定要为父母与师父报仇。
"盟主出关了?"
慕云紧握剑鞘的手指几乎捏出水来,却强压着胃里的翻腾,忍下所有的仇与恨。
手指的颤抖中,他剑穗上的碧玉铃铛撞在剑鞘上发出细响。
碧玉铃铛,这是上个月盟主亲赐的,说能清心明志。
玄霄看着他年轻倔犟的脸,忽然笑起来,笑声震得壁上符咒簌簌飘落。
他掀开左侧石壁的暗格,密密麻麻的铁盒里盛着干枯的心脏:
"自从夫人病逝,盟主就在找真正的长生策。你猜我们在前朝皇陵发现了什么?"
慕云瞥见某个铁盒边缘的翡翠耳坠——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浣剑池侍女芸娘的东西。
想起接二连三失踪的女子,还有寒台上的十七具少女,一时间激怒攻心,冷汗浸透他后背。
暗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匣无声地滑入掌心,在他紧握的拳头中,变得滚烫。
昨夜巡值时分明看见盟主在观星台抚琴,琴声还是那般清越如泉。
可他做的这些事……
丹炉里突然传出凄厉的尖叫,慕云心中一颤,猛地抬头望去——寒玉台上的少女们同时睁开空洞的双眼。
玄霄袖中飞出的金蚕丝缠住慕云的手腕:"云儿不是最擅长天罡剑阵吗?来,给这些药人个痛快。"
剑锋割破药人少女咽喉的瞬间,慕云听见自己十年前,五岁的他立誓时稚气的声音:
"九黎弟子当以苍生为念,守正辟邪......"
现在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像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心脏更是一阵一阵抽搐地疼,举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他剑指最后一个药人时,说什么也下不去手了 。
少女突然抓住他的衣摆,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他俯身才听清是在说"杀了我,不必内疚”。
他眼一闭,心一横,举剑刺了下去。
当他手中的承影剑刺入少女心口时,玄霄也往功德鼎里撒入了最后一把朱砂。
血雾莲花骤然绽放,映得他半边脸如同修罗。
鼎中浮起的金丹泛着妖异的紫光,那光芒里隐约有张熟悉的脸——是闭关十年的老盟主,在笑。
剑刃带出的血珠还未落地,玄霄的袖中己飞出十二道金蚕丝。
那些泛着血光的丝线如同活蛇,瞬间缠住承影剑身。
慕云旋身后撤时踩到寒玉台边缘,药人少女尚未闭上的眼睛正倒映着丹炉里升腾的紫雾。
"你当真以为盟主会放任暴雨梨花针流落在外?"
玄霄指尖轻勾,慕云袖中针匣突然发出尖锐蜂鸣。
三百枚淬毒银针破囊而出,却在半空被金蚕丝绞成齑粉。
地宫西壁的符咒无风自燃,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机括孔洞。
十一年前慕云随父亲一起参与修缮的九宫连环弩,此刻正随着玄霄的脚步声转动方向。
寒玉台突然下沉三寸,暗格里涌出的血水瞬间漫过脚踝。
"小心!"
寒台上突然窜出一名被铁链锁住的药人,少女用脊背挡住射向慕云的三支透骨钉。
小师妹!
慕云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他愣愣地看着少女,少女脖颈后的刺青正在渗血——是墨家暗桩特有的北斗七星纹。
小师妹是墨家巨子!
他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师妹,既震撼又悲痛。
小师妹看着他却笑了,那破碎的喉管里挤出气流声:"瀑布...密室...玉蝉..."
“可恶!”
玄霄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甩出了手中的金蚕丝。
当金蚕丝洞穿她心脏时,她将一个物件塞进了慕云的手掌心。
“小师妹!”
慕云抱着她,终于无法抑制地仰天长啸,大声哭喊着质问,“为什么?”
她才十西岁啊!
他早己泣不成声,他不明白,小师妹为什么没有回家族,而是出现在这里。
“别哭!快,快走!”
小师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后,头一歪,便永远地闭上了眼。
玄霄冷冷地看着二人,突然一把将慕云拉起,强硬地将他与少女分开,贴着慕云的耳朵低声警告:“你找死!别拉着我。”
慕云拗不过玄霄,只得任由玄霄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他紧紧攥住小师妹塞给他的物件,手中温润的触感让他浑身血液凝固——
这是老盟主闭关前从不离身的璇玑玉蝉,此刻却沾着脓血与尸油。
“咔咔……”
地宫穹顶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七十二盏鲛人灯同时熄灭。
他借着黑暗将玉蝉含入口中,腥苦的味道激得他灵台清明。
黑暗中,他猛地甩开玄霄的钳制的手,踏着寒玉台残片跃上横梁,将手中承影剑精准地刺入东北角的通风枢机——机关城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
当年老盟主带他巡视密道时说过,天工阁的命门在"云从龙,风从虎",此刻破开的通风口正涌进山间晨雾。
玄霄的咆哮混着机括启动声追来:"你以为带着那东西能逃出九黎天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