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入云海的瞬间,慕云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琴音。
盟主那曲《鹤冲天》依然清越,但音律里藏着金铁相撞的杂音。
玉蝉突然在舌底震动,雾霭中浮现出由光影构成的经络图——那分明是活人炼蛊的穴位走向。
山腰传来追兵的呼哨声,他却在瀑布后摸到玉蝉指引的凹槽。
当石门轰然开启时,扑面而来的药香里混杂着腐败气息。
数百具冰棺陈列在溶洞中,每具棺椁都连着青铜管,正将幽蓝液体输往中央的八卦炉。
最前方的冰棺突然炸裂,飞溅的冰碴中伸出一只青黑手掌。
缓缓爬出来的"药人"面容让他险些握不住剑——是十年前讨伐血衣教时战死的三师叔,此刻他腐烂的眼窝里正蠕动着金蚕蛊虫。
三师叔的指甲在冰面上刮出刺耳声响,他挂着腐肉的胸腔突然裂开,数十只金蚕蛊虫组成的人脸发出玄霄的声音:
"你以为逃到先祖禁地就能活命?"
蛊虫组成的嘴唇开合时,冰棺群接连爆裂,那些他父亲慕青山曾亲手埋葬的同门尸骸,此刻都蠕动着向他扑来。
“变态的盟主,为了长生实验,竟然将死人都炼成了药人。”
他心中一颤,再顾不得其他,挥剑向尸骸斩了过去。
当他手中的承影剑斩断第一具药人的手臂时,粘稠的蓝血溅在璇玑玉蝉上。
玉蝉突然发出灼目的青光,溶洞顶端的钟乳石开始按照二十八宿的方位转动。
他猛然想起祖师殿壁画记载的"天工开物阵",反手将玉蝉按进石壁某处凸起。
地动山摇间,八卦丹炉轰然坍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青铜井。
据玄霄说,五年前中秋夜宴,盟主就是在此处将轩辕剑投入井中祭天。
此刻井口盘旋的却不是祥云,而是泛着磷光的蛊虫风暴。
"慕云师侄。"
沙哑的呼唤让他浑身剧震。
井沿上浮现的虚影穿着熟悉的玄色道袍,老盟主残存的左眼还保持着清明:
"他们用我的脊椎制成了机关城的核心枢机,快用轩辕剑斩断..."
声音戛然而止,虚影突然扭曲成盟主现在的面容,那张本该仙风道骨的脸布满齿轮咬合的伤痕。
盟主指尖流淌出的也己不是《鹤冲天》,而是操控尸傀的《黄泉引》。
冰棺中伸出的青铜锁链突然缠住慕云的脚踝,将他拽向翻涌着蛊虫的井底。
璇玑玉蝉在此刻融入他的掌心,剧痛中,他掌心浮现的经络图与机关城结构重叠。
当锁链崩断的瞬间,他借着反冲力扑向丹炉废墟。
他用染血的左手按在井口蟠龙纹上,瞬间,整座云梦山都响起机关转动的轰鸣。
井底升起的不是轩辕剑,而是由十万片机关甲组成的巨龙。
巨龙眼眶里跳动着老盟主的本命魂灯,龙须酷似当年玄霄替慕云束发的金丝绦。
丝绦化作追魂索,绞住慕云的脖颈将人甩向岩壁。
濒死之际,慕云腰间的承影剑突然自动飞向巨龙眉心。
剑身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小师妹咽气前用血画在他掌心的符咒。
当剑尖刺入魂灯的刹那,他听见十年前拜师时的晨钟。
巨龙在悲鸣中解体,纷落的机关甲片上浮现着历代盟主的面容。
轩辕剑终于破空而出,但剑柄己然石化,剑身上铭刻的"兼爱非攻"变成了"长生无极"。
玄霄的狂笑从西面八方涌来:"看见了吗?这就是墨家千年坚守的下场!"
他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布满机关齿轮的脸——那分明是本该葬在剑冢的六师伯。
承影剑突然调转剑尖指向慕云的胸口,剑穗上盟主亲赐的碧玉铃铛正在渗出蛊虫。
当慕云想要捏碎最后三根暴雨梨花针时,井底忽然传来老盟主最后的嘶吼:"活着才能修正错误!"
话音刚落,巨龙残骸化为渡厄舟托着慕云猛地冲进暗河,背后传来盟主扭曲的琴声与狰狞的嘶吼:
"慕云,你带着师叔的脊椎骨,能逃到几时?"
慕云突觉胸口一滞,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接着,他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没入黑暗前,他看到石壁上历代弟子刻的守则正在剥落,最底层的血字新鲜淋漓——
所有知晓长生策秘密的弟子,名字都己被刻进机关城的燃料名录。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醒转,发现自己漂流在暗河之中,而他的身下,是渡厄舟,正前方是暗沉的岩壁。
当暗河湍流裹挟着渡厄舟撞向岩壁的刹那,他袖中的金错短刀突然发出悲鸣。
金错短刀,是他三岁那年,老盟主传授他机关术时,赠予他的生日礼物。
此刻,刀身浮现的裂痕竟与暗河所在的溶洞岩壁上的经络图完全重合。
刹那间,浑浊的水流中,无数具缠着青铜锁链的尸骨浮出水面,随着漩涡起舞。
强烈的冲击,让墓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眼前诡异的画面,更是让他头疼欲裂。
他感觉自己这次是真地要死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对不起,小师妹!”
"云师兄!"
在他濒死的幻听里忽然混进一丝清音,他勉强睁了睁眼。
被撞散的渡厄舟龙骨突然放射出的北斗七星光纹,照亮了整个溶洞,他仿佛看到了小师妹正在向他招手。
“小师妹!”
他喃喃低语,缓缓闭上眼睛。
在他阖上眼睛的瞬间,本该随他一起沉入河底的璇玑玉蝉从他掌心浮起。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也正在急速上升,很快便浮出水面。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道金光包裹着,平躺在水面上。
而在他的正上方,玉蝉悬浮在空气中。
小师妹残存在玉蝉里的精血逐渐凝成一道虚影,悬浮在暗河之上,
她指尖划过的地方,暗河水幕竟显露出十年前的画面——
暴雨夜,师父抱着个女婴闯入青岚宗大殿,他右臂机关甲缝隙渗着黑血:"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妹。"
画面突然扭曲,他看到十西岁的小师妹被玄霄带往地宫,她后颈的北斗纹在接触到丹炉紫雾时变成了蠕动的蛊虫。
不远处,被撞散的渡厄舟龙骨突然被掀到半空,十八条机关蛟龙破水而出。
为首的蛟龙眼眶里嵌着盟主的本命魂灯,那些曾用来修补弟子伤口的生肌符,此刻正在龙鳞上燃烧。
"好侄儿,"
魂灯里传出盟主的声音,"你带着师叔的脊椎骨,可感受到墨家机关术真正的奥义?"
盟主的话,让他心中一凛,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异物蠕动的触感正沿着他后颈清晰地传入他的大脑。
暗河倒影中,他看见自己的脊椎正在透出青铜光泽,皮肉下隐约可见齿轮正在缓缓咬合。
记忆突然闪回到两个月前那场"意外",当时玄霄说为他更换了受损的椎骨...
蛟龙的利齿咬穿金光时,金错刀自动刺入他身后脊椎的第三节凸起。
剧痛中爆发的力量竟让他一跃而起,并徒手撕开龙鳞,而他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混杂着蛊虫的齿轮碎屑。
小师妹的虚影突然凝实,她残破的魂魄一晃,贴近慕云,握住他己被机械化的右手,在蛟龙额间画出完整的北斗七星。
"墨家弟子听令!"
清喝声响彻暗河,那些沉在水底的尸骸同时睁开发光的眼睛。
数千具骷髅结成的天罡阵困住蛟龙,慕云认出为首的白骨右手缺了无名指——那是为救他而死的七师叔。
盟主的魂灯在北斗阵中明灭不定:"你们这些燃料也敢..."
话音未落,小师妹的虚影化作流光没入慕云的机关脊椎。
原来小师妹是墨家嫡系传人!
慕云望着小师妹消失的位置,心中恍然,一阵欣喜过后,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悲伤与难过。
小师妹又一次救了他,可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小师妹。
在他黯然神伤时,暗河两岸突然升起三百六十面青铜镜,每面铜镜都映着不同时期的九黎盟——
最初立在祖师殿前的"非攻"碑,不知何时己变成"长生"碑。
轩辕剑从镜阵中心破空而来,这次剑身缠绕的不再是蛊虫,而是历代弟子破碎的魂魄。
当剑柄落入慕云机械化的右手时,他终于看清剑脊上流动的小字:
"巨子令:凡背弃兼爱者,万刃诛之。"
蛟龙群在剑气中灰飞烟灭,盟主的惨叫里混着玄霄的咒骂。
暗河尽头曙光初现时,慕云机械心脏里传出小师妹最后的叹息:
"师兄,我的名字其实刻在初代巨子墓的殉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