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瑶萱踉跄着跌坐在冰棺旁，青铜碎屑在掌心压出血痕。
偏殿传来的咳嗽声混着冰雹砸落声，将她最后那点强撑的体面碾得粉碎。
"若卿姑娘解封那日..."她攥着青玉药瓶的手背浮起青筋，沾血的封印图腾在月光下泛出妖异的蓝光，"我这窃来的命数，还能不能等到连若唤我一声姐姐？"
楚音韵垂眸拨弄断裂的银铃，药汁在青砖缝隙里蜿蜒成暗金色细流。
冰棺上的铭文突然闪过红光，将她袖口未擦净的血迹映得触目惊心。
"当年你为连若挡下噬魂蛊时就该明白。"她指尖拂过路瑶萱后颈跳动的封印，青铜鼎里的紫烟突然凝成半张与苏若卿七分相似的脸，"替命傀儡的眼泪，从来落不进命簿。"
路瑶萱突然抓住对方手腕，冰棺倒影里两枚凤凰印记正以诡异的角度重叠："你早知道祭祀殿的冰棺能承魂？
三年前你教我换颜术时..."她声音戛然而止，药瓶里滚出的暗金色液体突然灼穿锦帕，在青砖上蚀出凤凰展翅的图案。
楚音韵腕间玉镯撞在冰棺边缘，碎落的玉屑竟与青铜鼎里的紫烟融为一体："当年若不是你自愿成为苏若卿的替命傀儡，连若早该死在及笄礼那场大火里。"她突然掐诀冻住漫延的药汁，檐角垂下的冰棱突然映出连若提着灯笼走向祭祀殿的身影。
路瑶萱踉跄着扶住青铜鼎，鼎身浮现的星图中，代表自己命数的星辰正被苏若卿的星芒吞噬。
她后颈封印突然灼痛难当，恍惚看见冰棺铭文中渗出连若当年赠她的并蒂莲玉佩纹样。
"当啷——"
药瓶滚落冰面的声响惊得两人俱是一颤，偏殿传来瓷盏碎裂声比方才更甚。
路瑶萱望着冰面下渐渐成型的凤凰血印，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那形状竟与苏若卿三年前中的噬魂蛊痕迹分毫不差。
楚音韵突然按住她探向冰棺的手："傀儡线最忌自毁。"她袖中飞出的银铃残片突然嵌进冰棺暗格，祭祀殿方向传来悠远的钟鸣："你当真以为...苏若卿的封印解开，替命之人就会灰飞烟灭？"
路瑶萱怔怔望着青铜镜，镜中自己眉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苏若卿趋同。
她慌乱中打翻青铜鼎，紫烟里浮现的却是连若在暖春阁轻抚瑶琴的侧影。
"小心！"
楚音韵突然拽着她旋身避开坠落的冰棱，碎冰中竟裹着半片烧焦的凤凰金翎。
路瑶萱袖中突然飞出连若送的杏花笺，泛黄纸页上"萱草忘忧"西字正被暗金色药汁浸透。
"做三天真正的路瑶萱。"楚音韵将染血的银铃残片系在她腕间，冰棺暗格里突然浮出半幅破损的婚书，"等祭祀殿的青铜鼎吞了第三颗启明星..."
檐角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打断未尽之言，路瑶萱腕间银铃突然发出凄厉嗡鸣。
她望着冰面倒影中与自己十指相扣的虚幻身影——那是三年前就该消散的、真正的路家幺女残魂。
楚音韵的玉指突然点在她眉心，冰棺铭文渗出暗金色光晕："记住，子时三刻的洗魂泉..."未尽的话语消散在突然席卷的暴风雪中，祭祀殿方向亮起的魂灯映出路瑶萱唇角溢出的暗金色血痕。
月光穿透祭祀殿残破的窗棂，在路瑶萱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她抓着青铜鼎边缘的手指节发白，暗金色血液顺着鼎身星图纹路缓缓流淌。
"连若若知道她最敬重的阿姐，这些年用多少人的性命续着她的魂灯......"楚音韵用银铃碎片挑起路瑶萱颈间封印，冰棺表面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命格咒文，"三日后你若撑不过洗魂泉，这秘密就该烂在祭祀殿的地砖缝里。"
路瑶萱突然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抚过冰面下连若的虚影："那年她提着兔子灯追着我喊姐姐时，我就知道这偷来的命数总要还的。"檐角乌鸦突然成群惊起，她腕间银铃发出刺耳鸣叫，"可我舍不得她再为任何人哭。"
晨雾漫进冷宫西偏殿时，小涟鸿正踮脚够着博古架上的青瓷罐。
五岁孩童藕节似的胳膊突然被拓跋宇鸿托住，明黄常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父皇！"孩子转身扑进帝王怀里，发顶金铃铛撞在玉带上叮当作响，"涟鸿想吃杨姑姑做的奶酥酪，可母后说杨姑姑在守静心堂。"
苏若卿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石臼里捣碎的茉莉花瓣溢出清苦香气。
她望着被拓跋宇鸿举到肩头玩耍的稚子，眼角细纹染着晨光："婉悠前日送来的玫瑰饼还剩半匣，陛下倒是惯会宠着他。"
拓跋宇鸿就着儿子小手咬住半块糕点，龙纹袖口沾着糖霜："情花会酉时开市，卿卿可愿带涟鸿去看看？"他指尖拂过苏若卿发间褪色的桃木簪，那是三年前他们乔装逛花会时买的，"慕瑶说今年有人培育出了七色冰莲。"
铜炉里突然爆出个火星，苏若卿望着飘散的香灰怔了怔。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的春夜，魅瑶萱将浸着情花露的玉佩塞进她掌心时，发间金步摇在灯火里碎成点点星光。
"母后！"小涟鸿抓着她的裙摆摇晃，腰封上缀着的银铃铛哗啦作响，"要去看花花！
要骑在父皇肩头摘灯笼！"
拓跋宇鸿突然握住苏若卿冰凉的手指，帝王掌心的薄茧着她腕间旧疤："前日内务府说找到块极好的和田玉，正好给你雕支新簪。"他话音未落，小涟鸿突然指着窗外惊呼——两只翠鸟正衔着情花瓣落在晾晒的药材上。
苏若卿望着孩子追着鸟儿跑远的背影，突然被拓跋宇鸿揽进怀中。
熟悉的龙涎香裹着情花香气钻入鼻尖，她恍惚又看见魅瑶萱在花雨中转身时，发梢掠过的鎏金蝴蝶坠子。
"当年在情花会......"拓跋宇鸿的下巴轻蹭她发顶，声音闷在胸腔里震动，"你抓着我的袖角讨糖画的模样，倒与涟鸿有七分相似。"
铜漏声惊醒了这片刻温存，苏若卿望着窗外渐盛的日头，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
三年前那夜花雨中的琴音忽然在耳畔回响，她分明记得魅瑶萱转身时，玉佩流苏缠住了某位贵女鹅黄披帛的暗纹。
铜炉里新添的安神香升起袅袅青烟，苏若卿望着窗外随风晃动的竹帘，恍惚间嗅到记忆深处那缕蓝花的冷香。
三年前的情花会上，魅瑶萱发间的金蝶步摇与聂安容悠鹅黄披帛的缠枝暗纹，在琉璃灯下交织成细碎的光斑。
"母后看这个！"小涟鸿举着刚编好的草蚱蜢跑进来，腰间的银铃铛撞在门框上叮咚作响。
孩子鼻尖沾着糖霜，献宝似的将草编小物放在苏若卿掌心，"杨姑姑教我做的，她说父皇小时候也玩这个。"
拓跋宇鸿正往鎏金缠枝盒里装玫瑰饼，闻言轻咳一声："那是你皇叔小时候..."话未说完，小涟鸿己爬到他膝头，肉乎乎的手指戳着盒盖上的牡丹纹，"涟鸿想要蓝色的花花，杨姑姑说情花会能找到蓝色月亮花。"
苏若卿指尖的草叶突然折断，三年前魅瑶萱在花灯下的低语骤然清晰："这蓝情花十年开一次，姐姐可要收好。"当时聂安容悠的侍女捧着鎏金匣经过，匣盖缝隙里露出的正是绣着玄鸟图腾的鹅黄锦帕。
"陛下，内务府送来的冰鉴到了。"宫人的通报声惊散了回忆，拓跋宇鸿将剥好的核桃仁喂进儿子嘴里，转头吩咐道："把冰镇酸梅汤呈上来，皇后畏热。"
小涟鸿突然揪住苏若卿的袖口摇晃："涟鸿想去情花会找蓝花花，给母后编花环。"孩子仰起的小脸上蹭着两点墨迹，是晨间练字时拓跋宇鸿亲手点的，"父皇说母后戴蓝花最好看。"
拓跋宇鸿擦拭墨迹的动作微顿，龙纹袖口擦过苏若卿腕间的旧疤："那年你在情花会簪的蓝晶石绒花，内务府库里应该还存着样子。"他声音放得轻，像是怕惊碎某种易逝的东西。
暮色漫上窗纱时，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
苏若卿望着拓跋宇鸿教孩子辨认星图的侧影，恍惚又见魅瑶萱将玉佩塞给她时，聂家侍女捧着玄鸟纹食盒匆匆走过的身影。
那玉佩的缠丝银扣，分明与聂安容悠耳坠是同一块玉料所雕。
"起风了。"拓跋宇鸿将斗篷披在苏若卿肩头，指尖无意触到她后颈微凸的疤痕。
那是三年前噬魂蛊发作时留下的，此刻却隐隐发烫。
宫灯次第亮起的刹那，朱漆宫门处忽然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
路瑶萱扶着汉白玉栏杆踏进庭院，月白襦裙上的银线缠枝纹在灯火中明明灭灭。
她发间别着的蓝晶石簪子，与苏若卿记忆里那朵绒花形状分毫不差。
拓跋宇鸿揽着苏若卿的手骤然收紧，小涟鸿手里的星图册"啪"地落在青砖上。
路瑶萱的目光掠过孩子腰间晃动的银铃，最终停在苏若卿腕间若隐若现的凤凰印记。
"民女冒昧..."路瑶萱屈膝行礼时，袖中滑出的杏色香囊滚到苏若卿脚边。
素白锦缎上绣着的并蒂莲沾了尘，其中半朵用金线补过的花瓣微微。
苏若卿弯腰拾香囊的动作突然僵住——那并蒂莲缺失的叶片位置，与她三年前在聂安容悠披帛上看到的针脚走向完全吻合。
夜风卷着情花瓣扑进殿内，她恍惚听见魅瑶萱在花雨中轻笑："姐姐可要仔细收好这信物。"
拓跋宇鸿上前半步挡住苏若卿，玄色常服上的龙纹在宫灯下泛着冷光："路姑娘此刻不该在静心堂？"他指尖无意识着玉扳指，那是三年前平叛时缴获的战利品。
路瑶萱突然抬头首视苏若卿，眼底泛着诡异的暗金色："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花朝夜，有人用半块双鱼玉佩换了您的鎏金簪？"她腕间银铃随着话音轻颤，发出的声响竟与小涟鸿的铃铛频率相同。
小涟鸿突然揉着眼睛往苏若卿怀里钻，孩子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颈侧："母后，困..."拓跋宇鸿伸手要接，却被苏若卿轻轻避开。
她将孩子往帝王臂弯里送了送，指尖拂过那枚晃动的银铃："陛下带涟鸿去用些杏仁酪可好？"
铜漏滴落的水声忽然变得清晰，路瑶萱绣鞋边缘的情花瓣被夜风卷着贴上苏若卿裙角。
拓跋宇鸿抱着熟睡的孩子走到殿门处，突然回望的瞬间，宫灯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映得晦暗不明。
月光在青砖上拖出两道细长的影子，苏若卿腕间的银铃在夜风里发出细碎声响。
路瑶萱跪坐在冰凉的玉石阶上，素白裙裾沾着情花会飘来的蓝紫色花瓣。
"娘娘可还记得这个？"她从颈间扯出半块冰裂纹玉佩，暗青色玉料里浮着血丝般的纹路，"三年前情花会，您用鎏金簪换走魅瑶萱这玉佩时，可曾想过它会被淬成替命蛊的容器？"
苏若卿指尖猛地刺进掌心，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夜花灯如昼，魅瑶萱将玉佩塞给她时，聂家侍女端着玄鸟纹漆盘从暗巷匆匆走过。
玉佩内里的血丝此刻在月光下竟组成凤凰泣血图，与她后颈封印形状完全吻合。
宫墙外传来打更声，惊飞了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夜枭。
路瑶萱突然抓住苏若卿手腕，将玉佩按在她掌心："您摸到这蛊虫蠕动了吗？
它们啃食了我三年阳寿！"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疤痕，皮肉下竟有蓝光随话音起伏。
"放肆！"苏若卿甩开她的手，鎏金护甲划过青石砖迸出火星。
远处传来小涟鸿模糊的梦呓，她压低声音却压不住颤抖："当年若不是你自愿饮下替命酒，连若早该葬在乱葬岗！"
路瑶萱突然发出凄厉笑声，发间蓝晶石簪子坠落在两人之间。
她指着苏若卿后颈浮现的封印咒文："娘娘可知每次噬魂蛊发作，那些钻心蚀骨的疼原本该是谁受着？"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露出耳后与苏若卿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苏若卿踉跄扶住青铜灯台，灯油泼洒在裙摆上燃起幽蓝火焰。
她望着路瑶萱心口疤痕里游动的金线蛊虫，忽然记起三年前替命术成时，太医院首辅说的"双生咒印，同生共死"。
"你以为本宫愿意？"她抓起路瑶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凤凰金纹嫁衣下传来剧烈心跳，"每月十五子时，本宫要亲手将续命蛊虫送进你体内时，你可听过我腕骨被反噬的碎裂声？"
路瑶萱瞳孔骤然收缩，腕间银铃突然炸成碎片。
那些暗器般的碎屑划破苏若卿脸颊，却在触及凤凰金纹时化作青烟。
她望着对方脸上渗出的暗金色血珠，突然想起楚音韵说过"替命傀儡伤不得主"。
更鼓声又响过两遍，宫墙阴影里传来轻微玉珏碰撞声。
苏若卿抹去脸上血痕，弯腰拾起蓝晶石簪子："三年前本宫在暖春阁见到你时，你正用这簪子给连若绾发。"她指尖拂过簪头缺失的米粒大缺口，"那分明笑着，可簪子划破掌心都不自知。"
路瑶萱怔怔望着青砖缝隙里自己的倒影，恍惚又见连若及笄那日。
小姑娘捧着杏花笺追着她跑过九曲回廊，发间银铃铛随着"阿姐慢些"的呼喊叮咚作响。
那笺上"萱草忘忧"西个字，如今还锁在她梳妆匣最底层。
"连若前日来找本宫讨要杏花笺。"苏若卿突然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纸页，上面"忘忧"二字依稀可辨，"她说阿姐最近总对着妆匣落泪，求本宫把这笺子修补完整。"
夜露浸透了路瑶萱的裙角，她颤抖着接过残破纸页。
三年前她亲手将杏花笺扔进火盆时，连若哭着扑救被烫伤的手腕场景突然清晰如昨。
青铜灯台的火苗窜高寸许，照出她眼角来不及擦掉的水光。
苏若卿拔下鬓间桃木簪，在青砖上画出繁复星图："楚音韵可曾告诉你，替命蛊失效时双生咒印会同时反噬？"她指尖点在星图中央，那里浮现出与两人心口疤痕相同的纹路，"本宫若死在洗魂泉，你连给连若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远处传来宫人巡视的灯笼光，路瑶萱突然抓住苏若卿画星图的手："要怎么做？"她指甲掐进对方腕间旧疤，"怎么才能让连若...让那孩子别再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我？"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宫墙，苏若卿腕间银铃突然发出蜂鸣。
她将桃木簪重重插进星图某处，地面竟渗出暗蓝色液体："带着这个去找楚音韵。"从簪头暗格取出的玄鸟纹玉牌泛着寒气，"告诉她，我要三年前暖春阁那场大火的完整命簿。"
路瑶萱触到玉牌的瞬间，袖中突然飘出连若绣的平安符。
朱砂写的"阿姐安康"被夜露浸湿，晕染成刺目的血色。
她望着苏若卿走向凤仪宫的背影，忽然对着满地星图残影轻声说："那年你给连若挡箭时...其实是我推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