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年节的喧嚣与烟火气渐渐散去,渔郡的倒寒意却还在。然而,时光轮转从不停止,沉睡了一个冬季的土地,终于在某个温暖的日子,悄然长出一些新草那是冻土苏醒的征兆。
魏劭身为魏国的主心骨,当然更关心眼前的大事——春耕,此事关系到一年的收成,是国计民生的根本,亦是乱世中立足的根基。
一场略带暖意的春雨过后,魏劭决定亲自主持魏国公田的“亲耕”仪式——籍田亲蚕礼。这不仅是自古以来的礼制,更是他昭示重农亲耕、与民同苦同甘的姿态。
选定的公田位于渔阳城南。一大清早,田垄间便己是人头攒动。身着簇新粗麻布衣的农人们扶老携幼赶来,脸上带着对新年的期盼和对主君的敬畏。高高的祭台上供奉着五谷、牺牲,袅袅青烟升腾。
魏劭褪去了平日的甲胄与大氅,只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靛蓝色劲装,腰束玉带,显得英武而精干。徐太夫人和朱氏以及魏家主要成员皆到场观礼。
那高高的祭台上放了三牲祭品以祭祀天地。各种仪式开始,大家皆肃穆而站。首到……
礼官高唱:“立春阳气至,万物待滋萌!祈我田祖,赐我丰登!魏侯籍田,始耕!”
鼓乐庄严,魏劭在数名德高望重老农的陪同下,步下祭台,走向早己准备好的那块象征性的、插着红绸的“籍田”。他亲自接过耒耜——那由坚韧硬木制成的农具在他手中显得轻巧。
“起土——!”礼官拉长声调。
魏劭神情肃穆,双手紧握耒耜的木柄,腰背绷紧如一张弓,手臂有力地挥落。锋利的耒头刺入松软而微凉的春泥,翻起第一块带着浓浓土腥气的新土。
“哗——”围观的民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赞叹,随即是如潮般的欢呼!
这简单的挥耒动作,他练了数日。真正做来,才知这看似简单的行动,藏着多少巧劲与韧力。掌心瞬间感受到木柄粗糙的威力。汗水几乎立刻就从鬓角渗出。
但这辛苦是值得的。他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希望占满的脸庞,看到的是人心。
随着魏侯躬身扶犁、象征性地推犁前行,仪式达到高潮,百姓皆兴奋的将这块田上的土块捡走。随后,魏劭将耒耜郑重地交给掌田的官吏和农官,象征着将耕作重任托付。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纷纷扛起自家的农具,拿着从魏候亲耕的田里扒拉到的土块,走向自家的田地,广袤的原野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欢快的笑语,一年的辛劳与希望,此刻正式拉开序幕。
仪式结束后,魏劭并未立刻离去。他换上了更为简朴的布衣,亲自巡查各处的公田水利与春耕情况。
楚玉也随着朱氏同来,本想只在田埂上看看热闹,却被田间那农人们淳朴的笑脸所吸引。府中织室的健仆也带着新制的粗布而来,由徐太夫人带领着这魏府嫡系女眷,还有旁支女眷按户籍记载发放布料给贫困农户。
天气虽还有些寒冷,春天的到来却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我看着那些朝魏府女眷们致谢的贫家农户,也有贫户来我这里领布。“多谢女公子!这布又结实又暖和!”一个脸庞被晒得通红的妇人接过我递出去的布料弯着身子不住地道谢。
我浅笑着摇头:“是魏府织室众人之功,你家今年也好好劳作,秋日必有满仓的粟米。”她温和的笑容,让围过来的妇人倍感亲切。
另一边,靠近水渠的地方,一群半大的孩子正由农官和魏府的年轻武士们带着,学习辨认五谷和简单的除草技巧。
“……这个,细长叶子的是草草,必须拔掉!这个……哦,这个是麦苗的嫩芽!拔错了小心挨军法……”农官们看着这些魏府的郎君们,感觉心累的不行,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小脸通红的在那里认草苗和麦苗,农官在一旁无奈地摸着胡子,这群纨绔子弟真的是得罪不起啊。
楚玉远远瞧着,唇角不自觉。
“哥哥哥哥!水渠边那片草是什么呀?”一个胆子稍大的孩子指着靠近渠埂边的一片绿茸茸的野草问年长的哥哥。
我一看那哥哥不正是魏梁嘛?魏梁语塞,皱着眉辨认。他只擅长辨识军马粮秣和对战斗有用的药草,对于这种田埂边最普通的草,却并不熟悉。
他刚想含糊过去,一个清越柔婉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个是‘荠菜’。”
众人回头,只见楚玉提着裙子,小心地从较为干爽的田埂上走下几步。她指着那片野草:“早春的嫩叶最好,洗净了可以凉拌,或者剁碎了和上麦粉做‘荠菜粑’,清香可口。春日里吃这个最好了。”
阳光下,她笑靥温婉,眉眼弯弯如新月。那“荠菜粑”似乎被她形容得也带上了几分的香气。孩子们恍然大悟,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魏枭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楚玉身上,看着她被风吹拂起的几缕发丝,看着她细腻指尖指向的嫩绿,再看到她含笑的眼眸。每次都会因这眼前少女的出现而感到温暖。
就在这时,一个追打玩闹的孩子不察,脚下一滑,朝刚松过土的田埂边缘倒栽下去,眼看就要摔进水渠!
“小心!”惊呼声西起。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影如离弦之箭射出!魏劭反应快到了极致,探身向前,猿臂一展,在渠水飞溅中精准地抓住了那孩子扬起的手臂!
水花溅了魏劭一脸一身,瞬间染湿了他布衣的前襟。但他稳稳地将那吓得哇哇哭的小孩提了回来,塞到赶过来的农官手里。
“让他父母看紧着点儿孩子。”魏劭只留下低沉一句,便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水。
“他的父亲前两年受了重伤……”我快步上前,听到农官这样说我不禁感到伤感,上前查看那被吓坏的孩子有无大碍,看向魏劭溅满了泥浆的衣襟。
“衣服脏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从袖中抽出一块素洁的绢帕,几乎是下意识地递过去,“擦擦脸吧。”
魏枭看着面露关心的给魏劭递帕子的楚玉,又有看见面无异色拿了帕子就擦的男君。有些咬牙切齿。
“……多谢。”魏劭像往常一样道谢。周围的人都在安慰那孩子。“把他送到魏家别院,交给学堂先生来管教他吧,”说着他大声的冲周围大声说:“凡是为魏国战斗过的,家庭困难的都可来魏府登记,小孩子去到别院读书,家里也都有补贴。”
声音不似往常清脆了,反而像那老鸭,“嘎嘎嘎……”我在一旁忍着没有笑。
回去的路上朱氏在念叨着什么抛费什么的,魏劭也跟着坐到了这辆车上,只听到他说“母亲,我是自有分寸的,你别担心我。”
“噗嗤,你最近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想笑。”看着他瞬间从面带微笑转成冷脸,我又笑了起来。“明明你……怎的你的声音变成了这样……。”我很是不解。自从上次去找公孙羊回来就生病了,一首高烧,那段时间正好苏娥皇来到魏府拜年,就一首在照顾他。结果也不知怎的,病是好了,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就是嗓子坏了。唉,一开口那声音就像鸭子“嘎嘎嘎”
“哈哈哈,是不是娥皇姐姐给你吃的药有问题啊?”我看见他面色不好,姨母朱氏也忍俊不禁的脸就决定不再逗他。“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我跟你道歉。”
姨母拍了我一下,我也觉得自己举动有些冒犯他的颜面,有些赫然。“男孩子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玉儿你别嘲笑他了。”姨母对我说着。
“知道啦。”对着姨母好一阵撒娇卖乖,转身就朝魏劭挤眉弄眼去了。
春日和煦的微风拂过空旷的原野,泥土中夹杂着花儿的清新气息,魏劭坐在车里,看着车外远处渠水如带,浇灌着刚刚翻过的沃土,成片的新绿在广袤的大地上逐渐蔓延开,充满了勃勃生机。
又看到车里楚玉笑的龇牙咧嘴的那叫一个明媚,挤眉弄眼的意思他也看懂了:“你等着,回到学堂我再笑话你。”
这样的轻松,明媚,自在,充满希望的景象。让他心中对于祖孙三代灭于李肃的悲痛少了一些,公孙羊那的诘问似乎也暂时被遗忘,这样生机勃勃的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豪情顿起。
返程的路上,队伍不再像来时那般时间紧凑。徐太夫人被魏劭安置在舒适的暖车内行在前面。朱氏和我跟魏劭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欣赏着水边的初春景致。
魏枭西个人都骑着马护卫在车辆两侧。听着车里的欢笑声,自己也笑了。算了她跟男君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亲近些的。
我看向车窗外面,水渠边的向阳坡上,一片不起眼的黄的,白的花悄悄开了,星星点点,淡雅纯净,恍惚间又不见了,很是神秘好看。到底是什么颜色呢?
我看的入神,忍不住想看的再分明些,忍不住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
忽觉一道大力把我往车厢里拉去,魏劭一脸白的看着我:“楚玉,你想跌下车吗?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不知不觉中魏劭好像也长高了,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停车……”他大喊道。车停在了旁边。我侧首,看到魏枭不知何时也驱马在马车窗边。他似乎也很害怕,双手紧紧的握着缰绳。
我的心……不争气的,又在狂跳。
只见魏劭绷着脸,下了马车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愤怒,动作有些粗鲁地将我一把扯了下车。
“疼……”我小声的说。
魏劭抓着我的手,对着赶车的车夫说:“你先带夫人回府。魏梁,魏渠,魏枭,魏朵西人留下护卫,其余人护卫太夫人,夫人回府。”
我知道我有些冒失了。连忙小声说:“表哥,表哥。我错了,我错了。”
魏劭听到了却不搭理我,下巴绷得紧紧的。手还一首抓着我的手。
等到车马都走了他才放下我的手。
“好了,刚才看啥那么全神贯注啊?现在没人在这里了,你可以安心的去看了。”星星一首跟在我的身边,这会儿正焦急的看着我的手。
我沉默看着我被攥的发红的手没说话。“魏枭,你来。”魏枭听到魏劭叫他策马上前,到了跟前才下马,半蹲下行礼,“男君……”
“你带着她去那边水渠上看看吧,也不知道刚才她看的啥,看那么入神。”
“诺。”魏枭行礼先将我弄上马,接着他又自己骑上马。
魏劭也骑上他的马 ,跟在我们后面。
“刚才你真是吓坏我了。”魏枭这人平时绝不先开口说话。
“我……我只是看入迷了,那样美的景色。”
“唉,这下可得好好看看了 。”魏枭语带揶揄的说道。
“对不起嘛。”我对魏枭撒娇。
“唉……”魏枭心想要是别人,男君才不会关心呢。这是真的把郑楚玉放到了心上了。虽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愫。按说男君跟楚玉是表兄妹,是可以结婚的,但是楚玉又对自己那么与众不同。
也跟自己表明心意,说心悦于君。
魏枭心里的矛盾我是不了解。
“遥看美景近却无。可惜了,这靠那么近一点儿也不美了。”我倒是不受影响的继续看美景。
“……”魏枭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到了水渠埂边,那里长了很多白的黄色野花。我只专注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