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乱世中只有武力是不行的，魏劭明白，自己还有很多路要走。最近他听魏俨提起的凤栖山抱朴谷中有位智者，名为公孙羊。
那位传闻中通晓阴阳、精通谋略、曾于纷乱时局中屡献奇策却终因不容于上峰而退隐江湖的奇人。
“……胸中沟壑万千，然其智近妖，性情孤高耿介如山顶寒松，非明主不能容，亦非明主不能尽用其才。”魏俨是如此评价公孙羊的。
“凤栖山公孙羊……”魏劭指尖敲击着案上粗糙的北境舆图，眼底光芒锐利，“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的‘智近妖’。”
正好最近郑楚玉跟魏枭正在浓情蜜意，咦～真是没眼看。所以，魏劭就带着魏枭离开了。
深冬的天气，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来了。山路崎岖难行，滴水成冰。魏劭仅带魏枭等寥寥数名心腹护卫，踏着没膝的积雪，艰难跋涉半日，方至抱朴谷。
谷中雪景如画，万籁俱寂。一座简朴至极的竹篱茅舍孤悬在向阳山坡上，柴扉紧闭，窗牖蒙霜，檐角下倒悬着粗长的冰凌。院前一株虬劲老梅，却在寒风中抖擞精神，吐出数点红，幽幽梅香暗渡。
一行人马在雪地里的动静，如同石落深潭。
紧闭的柴扉纹丝不动。只有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紧闭的门板后沉沉传出：
“山深风寒，贵客请回。吾乃朽木之躯，不堪驱使。”
声音冷漠得不带丝毫烟火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魏劭于院外肃立，玄狐大氅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英挺的眉峰也染上寒霜。他目光如炬，隔着风雪，落在那紧闭的门扉上。
“魏国魏劭，慕名而来，请教治国安邦之策。先生避而不见，是何道理？”魏劭朗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激起轻微回响。
“呵呵呵……”门后几声低笑，带着洞彻世情的疲惫与疏离，“治国安邦？我己不知了，我只知这世间不过一场棋局。将军棋子欲执，我却早己无心于棋盘之上。请回吧。”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魏枭按着腰间佩刀的手微微一动，担忧地看向魏劭。只见魏劭深邃的眼中光芒锐利如刀，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闪过一丝棋逢对手般的跃跃欲试。
“那请先生送某一句赠言，己给某些指点，如何？”
“魏侯年少，可知当年为何边州非要杀你一家三代？”
“哦？为何？难道不是因为李肃凶残吗？”魏劭不解，有多长时间没人在他面前提及祖父他们的罹难。
“魏侯且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屋内不再言语，屋外魏劭抬手示意。众人沉默地后退，于院外雪地中驻马而立。寒冰刺骨，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魏劭就那样立于风雪之中。
这一站，便是从日挂中天站到暮色西合。
冰寒彻骨，柴门依旧。
魏枭递上温酒，魏劭推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座在暮色中愈发孤寂的茅舍，片刻后，猛地转身：“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激起一片碎雪。
“男君？”魏枭不解。
“一顾而门闭，不得见面得闻声。”魏劭唇角勾起，“将世间事必做棋盘……如此狂傲，必是胸有大才啊，这样的人招揽至麾下才更有用。不过……来日方长嘛，呵呵”
魏劭策马返回渔郡，虽然未能请得公孙羊出山，心头却豁然开朗。那“智近妖”的隐士并非全然拒绝，那句“边州为何必杀你魏家三代”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这下他不再急于强求，反而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带着这份难得的松弛与期待，他踏入了被浓浓年节气氛包裹的渔郡魏府。
腊月的渔郡寒意浸骨，魏府内却温暖如春。仆从来往穿梭，廊下挂起簇新的大红灯笼，门神年画焕然一新，处处透着除旧迎新的喜气。
往年楚玉都会归家，今年却留在了魏府。朱氏欢喜非常，拉着楚玉的手道：“好孩子，留下好，人多才热闹！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团圆年！”
楚玉心中亦暖暖的，留在魏家，固然有对朱氏的陪伴之情，内心深处那难言的想与亲人更亲近些的渴望，只有楚玉自己知晓。
腊月里，难得的几日雪霁初晴。庭院中的积雪洁白松软，成了孩子们的天然乐园。
魏氏家族枝繁叶茂，不少年幼的旁支子弟也聚集在主宅。这一日，我在暖阁中带着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剪窗花。红纸在她灵巧的手中翻飞，不一会儿，活泼的鲤鱼、威武的小虎、团团的福字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她柔缓耐心，教孩子们如何折纸，如何下剪。
“玉阿姊！我剪了个小兔子！”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举着歪歪扭扭的作品，献宝似的给楚玉看。
“剪的己经不错了……”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指着兔子的耳朵，“要是在这儿再修一下，会更像些。”说着拿起小剪子，轻轻地剪了几下，那兔子顿时活灵活现起来。小女孩惊喜的大叫一声，引得其他孩子也凑过来看。
等玩闹过后我离开了室内，带着孩子们来到了室外玩雪，还没到院子就听见有大笑声和尖叫声，循声望去，只见空地上，魏枭和魏梁魏渠他们带着魏朵正带着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们在打雪仗。
他们几个个子高的成了“众矢之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围着他们，雪团子纷纷砸向他们。他们也不恼，身手敏捷地躲闪格挡，偶尔故意被砸中，惹得孩子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他们也会适时反击，手中的雪团捏得不松不紧，只在小家伙们的肩头、脚边炸开雪沫，引发一阵更欢快的尖叫和奔跑。
阳光落在魏枭浓密的眼睫上，映着他眼中纯粹的笑意。那份对孩子的纵容和耐心，与他在校场上的冷硬判若两人。楚玉静静望着，指尖着那个暖手炉，眼底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光亮。
终于到了腊月三十除夕。魏府主厅布置得灯火通明，巨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寓意吉祥的年菜。熏肉的醇厚、鱼鲜的清甜、糕点的香甜混合在一起，勾动着所有人的食欲。大家都己经过了热孝期，现在己经可以食些肉糜了，主位自然是魏劭和徐太夫人。
厅内熙熙攘攘，难得所有在渔郡的魏家子弟齐聚一堂。长一辈的说着家中的往事，年轻一辈的谈笑风生，小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各色点心。
徐太夫人今日精神格外矍铄，满面红光。魏劭虽仍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仪，但眉宇间少了些冷，多了几分暖意。他甚至主动提箸，为朱氏夹了一筷子菜。
家宴开始前，按例是晚辈向长辈敬献年礼。魏劭作为晚辈先给长辈们行礼，之后是长辈们对着魏劭行君臣之礼，随后魏俨领着几个弟弟上前给徐太夫人和魏劭拜年，恭敬献上贺礼。
魏劭在一旁看着，目光在楚玉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开席之后，气氛愈发热烈。小孩子们得了大人的允许，可以离开席面稍作玩耍。不一会儿，厅外便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走，放爆竹去！”不知哪个孩子高喊了一声，厅里半大的孩子呼啦一下涌了出去。
楚玉也被几个相熟的小姐妹拉着来到庭院。魏劭等人也缓步出来，站在廊下远观。
“真好啊！”楚玉看着那些放爆竹的小孩子们，不由自主地赞叹。她看得专注，不知何时魏枭也走到了庭院中。
他的身影被忽明忽暗的光勾勒得挺拔，仰望着夜空的侧脸更是让人看不清楚。某一刻，他似乎感受到视线，微微侧头，正撞上楚玉仰望星空后又落下来的目光。
守岁至夜半，孩子们早己困得东倒西歪。朱氏精神不济，先由侍女扶回房休息。魏劭作为家主，拿出早己备好的红封，给家中尚未成年的孩子一一发放压岁钱。
楚玉不是魏家本家孩子，正要退下，魏劭却先递过一个鼓鼓囊囊比旁人明显更精致的荷包红封。
“你虽年长些，也是个小姑娘，”魏劭看着她，难得语气里带着些轻松“拿着，压祟添福。”
楚玉有些受宠若惊，忙行礼：“谢表哥。” 接过红封时，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心里开心极了，脸上表情也笑眯眯的。
待孩子们散去，魏枭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小纸包。
“刚出炉的糖年糕，”他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远处零星的爆竹声里，“甜的，你爱吃。”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羞涩。
楚玉心头一跳，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小声道：“……谢谢。”手指触碰到纸包边缘温热的感觉，还有他递来时指尖无意擦过的微麻，让那包小小的年糕变得格外烫手。
她紧紧攥着，快步穿过回廊，身影消失在通往自己住处的方向。魏枭在原地站了片刻，嘴角不可抑制的往上翘了起来，才转身回自己屋。
回到书房的魏劭并未立刻安歇。他倚在窗边，看着院中尚未散尽的硝烟气。府中难得的喧闹还在耳畔，孩子们欢快的笑颜，朱氏的欢颜，还有楚玉那乖巧的样子……都化作暖意被他铭记在心。
他捻起一块桌上摆放的精致枣泥山药糕——这是楚玉今日亲手做的，软糯清甜。口中是甜甜的糕点，心中却却是有些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