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的有些沉默。
“听说你要回家。”
“你能不能别回去了啊?就在我家里住着不好吗?我也只有你了啊。”
他絮叨了半天都没听见回话,他有些慌张,这时慈萱院就在眼前了,他快步走了进去,“快快,叫侍医”他对旁边的仆妇们喊到。
一阵喧闹,“女郎之前惊怒交加,没有得到休养又是接连忙碌,这下又落入冰水里,这才惊厥昏迷。”
他听了侍医的话心里也很是难过,想到母亲也是于是他开口问道:“母亲现今如何了?”
“夫人的身体从脉象上看,夫人情志之伤。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不好治啊,不过有郑女郎的陪伴,身体好了一些。这……”侍医犹豫着没说完。
“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夫人身体底子好。除了神志有缺,别的没甚大事。”
侍医说了这一番话,此时门外响起来一阵喧哗,有奴来报说:“魏家各房掌事的来到魏家祠堂说要选家主。”
魏劭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软榻上昏迷不醒的我,眼中那点不易察觉的柔软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的锐利。他豁然起身,玄色披风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朝祠堂奔去,湿透的衣摆在身后拖出一道深色的水痕,一步一步越走越坚定。
魏家祠堂,烛火煌煌却驱不散寒意。厚重的松木门扉被猛地推开,魏劭裹挟着室外的风雪与一身湿寒闯入,目光如炬的扫过堂上众人。灵位肃穆,香烟缭绕,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绷与算计。十几位叔伯或坐或立,目光灼灼,皆聚焦于这位即将登上家主之位的少年郎。
“劭儿来的正好!”三叔公魏覃捻着半截佛珠,率先发难,声音虽缓却字字千钧,“列祖列宗在上,魏家遭此大难,主脉凋零。今日阖族齐聚,非为逼你,而是要为魏家寻一条生路!你既是仲公唯一嫡孙,继承家业,责无旁贷。然家主之位,非仅凭血脉,更需担起血海深仇,重振家声!你可能向祖宗起誓?誓灭李肃狗贼,诛尽乔氏背盟之族,以告慰我魏家满门英灵?!”此言一出,满堂寂静,落针可闻,只剩下烛芯噼啪的微响,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魏劭身上。
魏劭立在堂中,背脊挺得笔首,湿发贴在额角,下颌紧绷。他看着叔公,也看着周遭一张张或期盼、或审视、或漠然的脸庞。半晌,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两个字,铿锵如金铁交击:“我能!”
然而人群中的魏典,那位掌着渔郡城外兵营的堂叔,却重重冷哼一声。他身形魁梧,几步跨到魏劭面前。“空口无凭,岂能服众?非是叔父不信你,只是这血仇深重,非同儿戏!”他的声音洪亮如雷,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
不等魏典反应,魏劭反手拿起随身携带的执匕,毫不犹豫在掌心一划!西周传来深深浅浅的抽气声,鲜血霎时涌出,魏劭痛得闷哼一声,眉头紧锁,冰冷的匕首离开掌心,任由血液流下来。魏典擎着那沾血的匕首,竟首首伸向魏劭的唇边!
“吮!”魏典厉喝,眼中是冰冷的决绝,“吮你自己的血,以血为证!向列祖列宗,立下血誓!此生此世,不屠尽李肃满门,不踏平乔族疆土,你魏劭变永坠阿鼻地狱。”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压迫着人的呼吸。魏劭盯着近在咫尺、闪烁着寒光并沾染自己血的匕首,又看向魏典那双逼视的眼,目光从痛楚、屈辱,逐渐凝聚成一团风暴将至前的死寂与疯狂。他慢慢张开了嘴,就要凑向那冰冷的凶器——
“功儿!娘的功儿!你站在那儿干嘛呀?快过来,让娘看看你穿新鞋合不合脚!”一个突兀又凄惶的女声骤然撕裂了祠堂凝重的死寂!声音发颤,带着不似常人的欣喜与急迫。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我扶着身着素净棉袍的姨母朱氏出现在祠堂门口。姨母脸上毫无祠堂应有的肃穆哀戚,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焦灼,她首首望着祠堂里立着的魏劭,仿佛真的看到了她思念己久的长子魏伯功。她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只刚刚完工、针脚粗糙的青布鞋,奋力挣脱我的手,踉跄着就朝魏劭,或者说,她眼中的“伯功”扑去。
“母亲!”魏劭心神巨震,下意识就想上前搀扶。
而那握着匕首、逼迫魏劭立下恐怖血誓的魏典,被这突然闯入的疯癫妇人和眼前混乱的一幕弄得措手不及,动作一顿。更令人惊愕的是,朱氏似乎被他凶恶的面相和手中染血的匕首吓到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坏人!不许打我功儿!滚开!”竟不管不顾地用那只青布鞋狠狠朝魏典的脸上扔了过去!
布鞋轻飘飘,却在魏典脸上蹭出了一道浅浅的布痕。魏典猝不及防受此“袭击”,虽不痛,却被这当众的羞辱弄得恼羞成怒,额头青筋暴起,另一手猛地扬起,竟是要向朱氏出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祠堂沉重的大门被“哐当”一声彻底推开!
凛冽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门口光影交错处,一身素麻孝服、外罩半旧墨色狐裘的徐夫人,正被钟媪和两个同样劲装佩刀的女卫搀扶着,一步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她的腰背挺得笔首,如同饱经风霜却不肯弯折的古松。那双微微深陷的眼睛,此刻更是锐利如寒冬里最冷的星芒,缓缓扫过祠堂里每一张脸,最终落在扬起手臂、状欲行凶的魏典身上。
“呵……”徐夫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她重重跪在了一下地面,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锤敲在所有人心上。在她身后,一排府卫身影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徐夫人咳了两声,费力地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从岁月与血火中锤炼出的威严:
“老身还没死呢!”
她的目光首首锁住惊疑不定的魏典,一字一句,如同烙铁般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徐氏今日于此,奉告列祖列宗,昭告魏氏宗亲——”
“巍国男君嫡长孙,魏经之子,魏仲麟,承继父祖遗志,乃魏氏宗祧不二之选!”
“今日,此刻,我奉魏劭,为魏家新任家主!”
“谁有异议,”她顿了一下,站了起来。
祠堂中一片死寂,连那烛火仿佛都停止了跳动。魏典扬起的手,尴尬地……缓缓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