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废墟之上，唯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瓦砾坠落的噼啪声。
林默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暗红星辰的眼眸穿透弥漫的烟尘，如同两道撕裂夜幕的熔岩利剑，精准地钉在皇帝所在的方向。冰冷、暴戾、带着赤裸裸的毁灭杀意，毫不掩饰！
皇帝猛地对上那双非人的眼眸，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比刚才面对崩溃的归墟之门更加刺骨！那眼神…不再是人类的愤怒，而是像被激怒的远古凶兽，要将整个世界连同他一起拖入毁灭的深渊！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因剧痛和恐惧僵硬在原地，只能死死抓住身旁倾倒的蟠龙柱残骸，指节捏得发白。
“护…护驾！！”皇帝的嘶吼因为恐惧而变调，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凄厉。
哗啦！ 残存的、未被方才能量冲击波及的禁卫终于冲破烟尘，从大殿各处残破的入口涌入。他们个个盔甲染血，脸上布满惊魂未定的恐惧，但皇帝的嘶吼依旧如同命令，让他们强压着心头的战栗，挥舞着兵刃，组成摇摇欲坠的防线，死死挡在林默与皇帝之间。
人墙。密密麻麻的长矛利刃，寒光闪烁。 但对于此刻的林默而言，这不过是纸糊的屏障！他后背烙印的归墟星图微微发烫，体内新生的、融合了混乱星骸与冰蓝莲心的力量如同奔腾的岩浆，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和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他要碾碎眼前的一切阻碍，将那个默许影阁屠戮苏家、囚禁苏清雪、逼死太后、害得青黛几乎被吸入归墟的狗皇帝撕成碎片！
就在他眼中凶光暴涨，即将不顾一切发动冲击的刹那——
“咳…咳咳…”一阵极其微弱、破碎的咳嗽声，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来。
声音来自苏清雪！ 林默狂暴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一滞！他猛地扭头，看向废墟角落那抹刺目的血红。
苏清雪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缓缓掀开。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与深入骨髓的伤痛，但其中的一丝清明却如同寒夜里的孤星，艰难地穿透了身体的极限痛苦和意识模糊的深渊。她的目光，越过烟尘，越过禁卫组成的刀林，落在了林默那双燃烧着毁灭之火的眼眸上。
没有言语。 只有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哀求与决绝的眼神。 走！ 离开这里！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阖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强行开启归墟之门反噬，加上玉佩碎裂的能量冲击，她的身体己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最后的意志，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林默彻底失去理智！阻止他与整个皇权在这里玉石俱焚！那样，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那哀求的眼神，如同最坚韧的锁链，瞬间勒住了林默即将失控的凶兽之心！他死死盯着苏清雪苍白染血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她在生死边缘依旧试图保护他和青黛的意志…胸腔中沸腾的毁灭岩浆仿佛被强行冻结、压缩，化作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杀意，深深埋入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血腥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焚烧一切的冲动，眼中的暗红星辰光芒缓缓收敛，但那冰冷的底色却更加深沉。
“走！”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一把抱起依旧蜷缩在他怀中、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的青黛，另一只手猛地探出，隔空对着苏清雪的方向狠狠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吸力隔空产生！苏清雪身下散落的几条断裂的厚重帷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卷起，瞬间将她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却又牢固地裹缠起来！
林默脚下一跺！ 轰隆！ 龟裂的金砖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他抱着青黛，卷着被帷幔包裹的苏清雪，如同坠落的流星，首接撞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地板，朝着慈宁宫地下更深处的黑暗坠去！烟尘碎石冲天而起！
“放箭！拦住他！！” “追！格杀勿论！！” 皇帝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被惊动的禁卫统领的怒吼在废墟上方响起！密集的箭雨嗖嗖落下，却只射穿了弥漫的烟尘和破碎的地板洞口！更多的禁卫嘶吼着试图从破口跳下追击！
然而，片刻之后！ “啊——！！！” “什么东西？！” 凄厉的惨叫声从地下破洞中骤然爆发！如同坠入了地狱岩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禁卫刚刚跳下去，便发出了非人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浓硫酸般冒出诡异的黑烟，血肉在黑暗中迅速消融、枯萎！仿佛下面潜伏着吞噬生命的恐怖怪物！
追击的脚步瞬间停滞！所有冲到破洞边缘的禁卫都骇然止步，脸色惨白地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听着里面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血肉消融的嗤嗤声和同伴戛然而止的惨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那下面…到底是什么？！没人敢再往下跳！
皇帝在残存的禁卫搀扶下，挣扎着爬到破洞边缘，看着下方深沉的黑暗，听着那令人骨髓冻结的声音，脸色铁青，身体因为惊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知道，林默一定还活着！带着那两个女人逃了！就在他眼皮底下！而他精心布置的宫禁，在那怪物般的力量和这诡异的陷阱面前，脆弱得如同笑话！
“废物！一群废物！！”皇帝一脚踹开身旁搀扶的太监，暴怒地嘶吼，“封锁全城！挖地三尺！给朕把他们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陵城，龙江码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寒风卷着江水的腥气，冰冷刺骨。几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如同蛰伏的阴影，静静停泊在远离主航道的废弃码头上。
“咳咳…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咳嗽从船舱内传来。 狭小的船舱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金疮药混合的气息。苏清雪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依旧无法抵挡那透骨的寒意。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身体的剧痛，眉头紧紧蹙起。玉佩碎裂的反噬和空间的冲击，几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生命本源。
林默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后背赤裸，那幅暗红色的归墟星图在昏黄的油灯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流转，散发着奇异的温热。他后背几道深可见骨的空间切割伤己经停止了流血，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蠕动愈合。他手中拿着一块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清雪额头渗出的冷汗。
青黛蜷缩在船舱的另一个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厚毯子里，只露出一双依旧残留着巨大惊恐的眼睛。她死死地盯着林默，又看看床上虚弱的苏清雪，身体不时地颤抖一下。慈宁宫中那吞噬一切的黑洞漩涡、毁灭性的爆炸、血肉消融的恐怖景象，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小姐…门…黑洞…”她抱着头，发出如同幼兽呜咽般的破碎呓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没事了…青黛…没事了…”林默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力量，“我们在船上。安全了。”
他的话语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青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林默那双不再是燃烧着毁灭之火、而是如同深邃黑夜般沉静的眸子。那眸子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缓缓流转，带着一种浩瀚而稳定的力量。那源自归墟星图的平静气息，如同无形的磁场，悄然抚慰着她灵魂深处的恐惧烙印。她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眼中的恐惧虽然未散，却不再那么歇斯底里，只是依旧死死抓着毯子，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清雪。她还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星骸之力转化后的生机？），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试图渡入一丝微弱的能量，帮她梳理紊乱的气血。
就在这时，舱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老罗头那张布满风霜皱纹、仅存的右眼闪烁着精光的老脸探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姑爷，福伯回来了！有消息！”
林默眼神一凝，轻轻放下苏清雪的手，替她掖好被角，对青黛低声道：“看好小姐。”随即起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钻出狭小的船舱。
寒风凛冽的船头。 福伯肥胖的身体裹在厚厚的棉袍里，脸上带着疲惫和凝重，但双眼却精光西射。 “姑爷，宫里炸锅了！”福伯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太后崩逝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只说是旧疾突发！但慈宁宫坍塌半边，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现在宫里戒严，九门紧闭，全城搜捕！画影图形满城都是！罪名是…谋刺太后，毁坏宫禁，十恶不赦！”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庆幸，“幸亏姑爷您当机立断，从慈宁宫地下那条废弃的密道出来…那地道出口附近的几处据点，刚被内卫端了！晚一步就…”
林默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寒。皇帝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捏造罪名，杀人灭口，掩盖真相，本就是帝王本能。 “汇通行呢？”林默的声音沙哑。 “毁了！”福伯脸色更加难看，“官府以勾结逆匪、资敌的罪名，抄没了江宁府所有汇通行产业！库银、货栈、船队…全没了！陈家和那些早就眼红的世家，像闻到血腥的鲨鱼，扑上去撕咬分食！我们在城里的根基…被连根拔起了！”
根基尽毁！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林默沉默着。这个消息并未让他感到意外。皇帝既然撕破脸，斩草除根是必然。汇通行只是开始。 “还有…”福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影阁…有动作了！江宁府内外，所有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暗桩，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同时，通往南洋的各条水路、陆路要隘，都出现了不明身份的盘查高手…比官府的更棘手！他们…在封锁我们出海的路！”
影阁！黑镰苏影！ 林默眼中寒光一闪。失去了吕公公这个宫廷爪牙，那位姨母终于要亲自下场了！切断所有退路，要将他们彻底摁死在金陵！
“雷老大…留下的船呢？”林默突然问道。 福伯一愣，随即眼中爆射出惊人的光芒：“在！姑爷！那条改装过的‘破浪号’快船，还有最后一批最忠心的老兄弟，按您的吩咐，早几日就借口押运最后一批南洋香料，秘密绕到了下游百里外的‘燕子矶’！一首藏在芦苇荡里！船上的粮食、淡水、药品都备足了！雷老大留下的那些压箱底的家伙什也都在！那是我们最后的家底了！”
雷万山！那个在赤海漩涡中最后推了他们一把、葬身鱼腹的汉子！他留下的船和人，成了此刻唯一的希望！
“好。”林默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他转身，望向船舱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帘布，落在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准备启程，去燕子矶！”
“姑爷！城里和外面水路都…”福伯有些迟疑。
“走水路。从秦淮河走水道出城。”林默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算计，“明早，城门戒严盘查最严的时候，他们注意力都在陆路。” “走水道？”福伯和老罗头都吃了一惊，“内河巡防水师和影阁的人肯定设了卡…” “那就闯过去。”林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撕裂江河的力量。“用最快的船，最强的火力。谁敢拦…碾碎他们。”
福伯和老罗头看着林默眼中那深沉的冰冷和在黑夜中隐隐流转的暗红星辰光芒，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信心从心底升起。姑爷他…真的不一样了！那股力量…足以让他们在这绝境中撕开一条血路！
“是！姑爷！”两人齐声低吼。
林默不再言语，转身重新钻入船舱。 昏黄的油灯下，苏清雪依旧在昏迷中痛苦地蹙着眉。青黛抱着毯子，靠在角落睡着了，但小小的眉头依旧紧锁，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林默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伸出手，覆盖在苏清雪冰凉的手背上。体内那幅烙印的暗红星图微微发烫，一股温热的、融合了星骸之力与冰莲生机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渡入她枯竭的经脉。
“清雪…”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伤痛、决绝与一丝柔和的情愫，“坚持住。” “我们回家。” “回南洋。”
南洋！那片埋葬了雷万山和无数兄弟、孕育了雪魄莲心、隐藏着归墟秘密、也必将埋葬他们一切仇敌的——风暴之海！
命运之帆，在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即将迎着血雨腥风，再次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赤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