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的子时末刻,紫宸殿后的古井结着薄冰,楚宣帝的玉扳指叩在井沿的汉白玉上,发出清越的响。月光碎在冰面的裂痕处,将他眉间的川字纹割裂成数道阴影,恍若二十年前那场雪夜政变,前太子的血也是这样,将奉天殿的青砖染成破碎的星图。
"陛下,沈灵台郎求见。"赵高的尖细嗓音从廊柱后传来,他捧着的漆盘里,放着沈砚冰的黄麻密疏,封皮上"荧惑主昌"的朱砂大字在灯笼下泛着血光。楚宣帝注意到密疏边缘的折角,正是三日前观星笺上的"荧惑折角",心中忽然一动。
冰面突然裂开细缝,倒影里的北斗七星随之扭曲。楚宣帝接过密疏时,指尖触到封皮内侧的凹凸——那是用算筹刻的"太初历阵眼"标记,与他暗格里的前太子血诏暗纹完全吻合。更鼓在远处敲响,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在钦天监后巷,沈修远临终前塞给他的残页,上面的"荧惑主昌"批注,此刻正在密疏里重生。
"退下。"楚宣帝望着赵高离去的背影,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的红胶土,与曹正淳密室的土质相同。密疏在掌心发烫,他忽然转身,将疏文凑近井边灯笼,封皮上的朱砂遇热显形,露出里面用星官血写的小字:"祭天仪轨,玄武位藏弩机十二,引信在赵高玉扳指。"
冰面的裂痕突然扩大,月光下的荧惑星倒影偏向心宿东缘,与密疏里"荧惑顺行,主天下昌明"的批注分毫不差。楚宣帝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想起前太子被拖出大殿时,曾在他掌心写过同样的"昌"字,那时他还是个不懂星象的皇子,只记得兄长的血,比这星官血更热。
"砚冰,"他忽然对着井中倒影开口,"你就这么确定,朕会信你?"
沈砚冰的身影从树影中走出,星盘在掌心泛着冷光:"陛下可曾见过井中月?"他指向冰面,破碎的月光正在裂缝中重组,"太初历说,荧惑守心是镜花水月,真正的天命,藏在井台的裂痕里。"
楚宣帝的目光落在密疏的落款处,那里盖着半枚星官印,正是苏明远的官印残痕。他忽然想起曹正淳的供词,说苏明远在天牢刻下"观天者勿困于天"时,用的就是这枚残印。冰面的裂痕突然发出"咔嗒"轻响,竟在倒影中拼出"人定胜天"西字。
"七年前在乱葬岗,"沈砚冰的声音轻得像雪,"臣捡到半片《太初历》残页,上面写着:'紫微星东移者,非星动,乃心移。'"他忽然取出养父遗留的星盘,缺口对着楚宣帝腰间的"观天"佩,"陛下腰间的玉佩,是前太子用观星者的血祭炼的,此刻正在呼应密疏里的星象。"
更漏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楚宣帝摸着玉佩上的凹痕,那是前太子握剑时留下的指印。密疏里的每句话都在敲打他的心病:曹正淳的寒毒、赵高的密道、李长庚的夜鸦纹,这些他早就知晓的线索,此刻在沈砚冰的密疏里,终于连成完整的杀局。
"朕若信你,"楚宣帝忽然冷笑,玉扳指划过密疏的"昌"字,"明日祭天仪轨,就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沈砚冰的算筹在井沿摆出北斗阵:"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司天台,您问臣'天命可否人为'?"他指向冰面的荧惑星倒影,"现在臣答您:天命如井中月,观星者伸手触碰,月碎;但若众人一起捧水,月便在掌心。"
雪不知何时落了,赵高的脚步声在长廊响起,这次靴底没了红胶土,却多了丝狼毒草的腥气。楚宣帝忽然将密疏塞入井边石缝,玉扳指在沈砚冰肩头轻按:"子时三刻,让陆少游在玄武位掘地三尺。"他的目光扫过冰面,裂痕中的"人定胜天"己被雪花覆盖,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更深露重时,楚宣帝独自站在井边,望着沈砚冰离去的方向。冰面的月光忽然大盛,荧惑星倒影竟与密疏里的星图完全重合,仿佛在印证沈砚冰的话。他忽然想起前太子临终前的话:"皇兄,星象如井,看得见的是倒影,看不见的是井水。"
"陛下,"赵高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玄武门传来急报,地道里......"
"地道里的弩机,朕早知道了。"楚宣帝转身,玉扳指在赵高喉间划出冷光,"你袖口的夜鸦纹,比曹正淳的多了道倒刺,当朕看不出?"
赵高的瞳孔骤缩,他没想到楚宣帝竟会在此刻动手。更令他惊恐的是,沈砚冰带着陆少游的禁军突然出现,算筹敲击井沿的节奏,正是启动玄武位机关的暗号。
"把他押入天牢,"楚宣帝望着井中重新完整的月相,"明日祭天,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荧惑主昌。"
雪停了,启明星在东方亮起,井边的密疏被风雪掩埋,却在楚宣帝心中种下了破局的种子。他知道,水井倒影不是虚幻,而是观星者用血泪照见的真相。当沈砚冰的密疏沉入井底,当赵高的阴谋浮出水面,祭天仪轨的钟鼓,终将在这眼古井的倒影里,敲响天命的丧钟。
沈砚冰的星盘在掌心发烫,他望着紫宸殿方向,知道楚宣帝此刻定在凝视井中月。七年前养父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观天者最该看的,不是星象,是人间的水井——那里倒映着千万人的心愿,比任何星象都更明亮。"
水井的冰面渐渐冻结,却冻不住楚宣帝眼中的决意。沈砚冰知道,下一章的故事,将从这眼古井开始,而他们的棋局,终将在祭天仪轨的火光中,迎来最关键的落子——不是星象决定天命,而是千万人捧起的井水,终将倒映出属于人间的璀璨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