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惊起道旁飞鸟，秦昭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忽见前头队伍骤停。她打马上前，正瞧见个浑身是伤的女子扑倒在军旗前，身后追来的村民举着锄头木棍，叫骂声刺耳。
"官爷救命！"女子抬头时，秦昭眉头一皱——她脸上横七竖八全是鞭痕，衣襟被扯得七零八落，脚踝还拴着半截铁链。
"拦路的，滚开！"领头士兵正要驱赶，被秦昭一鞭子卷住手腕："急什么？"
她翻身下马，鹿皮靴尖挑起女子下巴："小娘子生的好模样，怎地这般狼狈？"
"民女岁玉，本是西河村人。"女子哽咽着磕头，"三月前赶集时被林家药迷了拐来，要给病痨鬼冲喜......"
远处追来的里正扑通跪地："军爷莫听这疯妇胡言！她是林家八抬大轿娶的媳妇，竟敢谋害亲夫！"
秦昭忽然俯身，指尖掠过岁玉颈间淤青："哦？洞房夜挨的新伤？"她猛地扯开女子衣袖，露出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林家洞房还要扎绣花针？"
岁玉浑身发抖："那病秧子咽气后，老太太逼我配阴婚......二叔子他、他夜里摸进房来......"
"放屁！"人群里冲出个干瘦老太太，拐杖首指岁玉，"你这丧门星克死我儿，还敢污蔑二郎！"
秦昭突然笑出声，马鞭卷住老太太的拐杖："配阴婚要穿绣鞋，怎地这位小娘子赤着脚？"她踢了踢岁玉脚底的血泡，"莫不是从坟地一路逃来的？"
顾怀安策马上前时，正见秦昭蹲在地上扒拉岁玉的头发："哟，发缝里还沾着纸钱灰呢。"她转头对林老太太挑眉，"给活人烧纸，老太太够心急啊？"
岁玉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烫疤："这是他们怕我逃跑烙的！"疤形歪歪扭扭，依稀是个"林"字。
"放肆！"林二郎从人群里窜出来，被顾怀安的剑鞘拍翻在地。
秦昭用鞭梢勾起二郎腰间钥匙："配阴婚还带地窖钥匙？"她突然凑近嗅了嗅，"好重的血腥味——"
话音未落，岁玉突然撕开破烂的外衣。
"军爷看好了！"她抖出物什——染血的嫁衣、断指的银镯，还有叠按满血手印的认罪书，"这些都是被林家害死的姑娘！"
顾怀安剑尖挑起认罪书，月光映出上面歪扭的字迹：某年某月，拐来李姓女子，配与村东鳏夫，三日后投井......
"好个贞节牌坊！"秦昭一脚踹翻林老太太，"来人！把这些腌臜货捆了，送去县衙！"
她转身将披风甩给岁玉，秦昭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拍在岁玉手心："往南三百里有女眷善堂，够你安身立命。"
岁玉盯着银票上"通宝钱庄"的朱印，忽地笑出声，笑着笑着泪就下来了："三年前我被卖时，人牙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扯开衣襟，露出腰间烙印，"结果把我送进了林家的活棺材。"
夜风卷起银票一角，秦昭伸手去抓，却被岁玉按住手腕："军爷若可怜我..."她眼底燃着鬼火似的执拗，"让我跟着您吧。"
"跟着我？"秦昭猛地抽回手，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你、你该不会要..."
"民女愿为奴为婢！"岁玉重重叩首，"洗衣做饭洒扫庭院..."
秦昭长舒一口气，抹了把虚汗："早说啊！"她转头冲顾怀安嚷嚷，"将军，我那新宅缺个管事娘子！"
顾怀安正擦拭剑穗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岁玉紧攥秦昭衣角的模样，胸口莫名发堵——这小子平日偷他裤子都不眨眼，怎地对个村妇这般上心？
"随你。"他冷着脸甩鞭策马，"别把细作往家里领就成。"
秦昭冲他背影扮了个鬼脸，转头把岁玉拽上马："会养马不？我那宅子里还缺个..."
"会！"岁玉抓紧马鞍，"我在家养过二十头骡子！"
疾驰的军阵中，顾怀安第三次回头时，正见岁玉替秦昭系紧松开的发带。他忽然勒马停驻，惊得身后亲兵险些撞作一团。
"秦校尉！"他沉声喝道，"前头探路！"
秦昭骂咧咧地策马超前，没瞧见将军借着整顿队伍的由头，硬是把岁玉塞进了辎重车。
夜风卷着沙尘掠过官道，岁玉望着秦昭策马远去的背影，把眼泪憋了回去。这是她被拐以来，头一回有人不问清白，只管给她活路。
岁玉篇——
柴房角落，岁玉盯着窗棂漏进的月光，齿间咬着的稻草"咔嚓"断裂。被拐那日的记忆如附骨之疽——红盖头下，她听着外头人牙子与林老太太讨价还价："虽不是雏儿，但胜在八字旺夫......"
大婚当夜，她看着榻上咳血的林大郎，忽然笑出声。林老太太的拐杖劈头盖脸砸来："笑什么！等冲完喜，自有二郎疼你！"
"娘，这不合规矩......"林二郎缩在阴影里，眼睛却黏在她松散的衣襟。
岁玉抹去额角的血，在夜半无人时，把药汤换成砒霜。林大郎咽气那夜，她跪在灵前掐红眼眶："媳妇愿为夫君守节。"
林老太太篇——
油灯将林老太太的脸映在祖宗牌位上，她着大儿子未做完的寿衣："兼挑两房是祖上规矩。"拐杖重重戳地，"二郎，今夜必须留种！"
看着铜镜里自己枯槁的面容，她突然发狠扯断佛珠——当年她也是被如此的，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林二郎篇——
林二郎踹开西厢房时，酒气熏得岁玉作呕。"装什么贞洁！"他扯开她衣带，却见她主动解开盘扣，"二爷，总得喝杯合卺酒......"
酒是岁玉用墙头断肠草泡的。她抚着男人醉倒的胸膛，指尖划过他腰间钥匙——那钥匙能开地窖，里头锁着被拐妇人们的血书。
**火起之夜**
岁玉将火折子扔进祠堂时，火舌正舔上"贞节烈妇"的匾额。她抱着从地窖偷出的账本，听着身后林老太太的尖叫："救火！先救族谱！"
逃至村口老槐树时，她扒开树洞里的油纸包——里面是七个被拐女子的生辰帖，每张都按着血手印。
"军爷请看！"此刻跪在秦昭马前的岁玉撕开衣襟，心口赫然烙着林家族徽，"民女身上，还记着三十八条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