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九重华盖遮天蔽日。皇帝金甲红氅端坐龙辇之上,日光落在冕旒的玉藻上,晃得顾怀安微微眯眼。
"顾卿此番荡平北狄,扬我国威!"皇帝声如洪钟,指尖却着腰间玉佩——那是东宫上月进献的,"赐丹书铁券,加封镇北侯!"
顾怀安单膝跪地谢恩时,余光瞥见大皇子攥紧了手中玉圭。这位素来主张"武将以制"的嫡长子,此刻盯着他背上玄铁弓的眼神,像极了饿狼窥伺猎物。
"恭喜顾侯!"二皇子抢先下阶,蟒袍上的西爪金龙几乎蹭到顾怀安战甲,"听闻侯爷爱马,孤新得西域汗血宝马一匹,明日便送至府上。"他拍肩的力道刻意加重三成,生怕旁人看不出招揽之意。
华乐公主的鸾轿自西侧缓缓行来。十六名宫娥着月白襦裙,臂挽的碧纱宫灯在晨风中纹丝不动,连灯穗摇曳的弧度都似丈量过般整齐。
"皇姐来迟了。"二皇子笑着迎上,却被公主身侧的老嬷嬷挡在三步外。鎏金轿帘轻启,先探出的是只缀满南珠的绣鞋,鞋尖凤头衔着的东珠足有鸽卵大,却不及她抬眼时眸中流转的光华慑人。
素纱帷幔被风掀起一角,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华乐公主在侍女扶持下缓缓下车,她执一柄泥金折扇掩唇轻笑:"本宫备了百坛梨花白,给将士们洗尘。"
她眼波掠过跪拜的将士,在秦昭单薄的肩头停了半息,"顾侯麾下尽是英杰,倒显得禁军那些糙汉不堪入目了。"
秦昭垂首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蝼蚁,忽觉有视线如蛛丝粘上后颈。她佯装整理护腕,余光瞥见公主团扇微倾。
华乐公主的团扇忽地掩住唇角,秦昭却捕捉到她眼底稍纵即逝的流光——像极了她幼时在山涧见过的银鱼,分明在笑,瞳仁却冷得瘆人。
她佯装掸灰,将花瓣塞进岁玉掌心,抬眼正见公主扶着嬷嬷的手上轿,回眸时唇角噙着洞悉一切的笑。
百姓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秦昭站在第十列军阵中,看着顾怀安被皇室众人簇拥着入城。有花瓣飘落在她肩头,竟是华乐公主鸾驾撒出的牡丹花瓣。
"秦校尉,该挪步了。"身后小兵提醒。
她嗤笑着碾碎花瓣。这满城喧嚣与她何干?倒是庆功宴后新得的宅邸地契,让她盘算起该养几匹战马。
当夜大殿夜宴,皇帝亲手斟酒三盏。顾怀安接盏时,瞥见秦昭正蹲在殿角与桑木分食炙肉,油乎乎的手往御赐锦袍上蹭,笑得没心没肺。
"顾侯看什么这般入神?"华乐公主突然倾身,金步摇垂下的东珠堪堪扫过他手背。
顾怀安收回目光,仰头饮尽御酒。酒液入喉的灼烧感,竟让他想起那日溪边,秦昭发梢滴落的水珠。——他们什么时候如此要好!
夜宴过半,秦昭借着酒劲溜出大殿。御苑的夜风裹着花香,她伸了个懒腰,忽然瞥见对面摘星楼上有人凭栏而立——华乐公主执一柄银丝团扇,月白广袖被夜风鼓起,恍若谪仙临世。
秦昭眯起眼。传闻这位长公主生母早逝,却在吃人的后宫里活成了这般。大皇子几次三番在朝堂上暗讽她"牝鸡司晨",她却总能笑着将杀机化作绕指柔。
"好看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秦昭猛地回头,见华乐公主不知何时己立在三步外的梅树下,指尖捻着朵将谢的晚香玉。月光描摹着她眉间花钿,那金粉勾勒的花纹在暗处仿佛闪烁。
秦昭抱拳行礼:"殿下怎不在殿内......"
"看一群醉汉夸耀战功?"华乐公主忽然倾身,晚香玉别在她自己鬓边,"不如看小将军偷吃水晶糕有趣。"她身上传来清冽的沉水香,却混着丝极淡的药味。
夜风卷起落叶,秦昭忽觉颈后微痒。原来公主的广袖拂过她后颈,袖中暗袋露出半截绢帕,帕角绣着与白日金箔相同的凤纹。
"听闻将军府新得了匹汗血马。"
华乐公主的团扇突然抵住秦昭下巴,"明日本宫要去瞧瞧,小将军可要作陪?"
扇骨冰凉,秦昭却嗅到上面淬过毒的苦杏仁味。
她鬼使神差地握住扇柄:"殿下若不怕马厩脏了绣鞋......"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大皇子的怒喝。华乐公主瞬间退开三步,广袖翻飞间己将那危险团扇藏得无影无踪。
"秦校尉。"公主转身时,九鸾步摇在月色下荡出残影,"明日辰时,本宫讨厌等人。"
望着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秦昭搓了搓指尖——方才触碰扇柄的瞬间,她分明摸到机关暗扣。这哪里是贵女把玩的团扇,分明是能顷刻取人性命的凶器!
"在宫里都要随身带武器..."秦昭突然想起岁玉说过的话,"果然金丝笼里的凤凰,翎羽下也藏着刀。"
夜风送来大殿的笙箫声,夹杂着大皇子醉醺醺的叱骂。秦昭展开怀中绢帕,素白绫罗上绣着展翅金凤,凤尾处却沾着星点朱砂——像血,又像女子妆奁里的胭脂。
"秦校尉好雅兴。"
顾怀安的声音冷不丁从假山后传来。秦昭反手将绢帕塞进袖袋,却见将军手里拎着她的玄铁剑:"庆功宴上顺走的?"
"末将替将军擦剑!"她伸手要抢,顾怀安却突然退后半步。月光下,他目光落在她沾着朱砂的指尖:"华乐公主的帕子..."
"殿下赏的擦剑布。"秦昭咧嘴一笑,"比咱们营里的粗麻软和多了。"
顾怀安突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擦过那抹朱砂:"十年前贵妃暴毙,华乐凭一己之力在皇后手中活下来绝非等闲之辈。"他声音压得极低,"她赏的东西,你也敢接?"
秦昭怔了怔。她从未见过顾怀安这般神色——像是提醒,又像是......醋了?
"将军放心。"她突然凑近,将朱砂蹭回他掌心,"末将的命硬得很,阎王都不敢收。"
远处传来宫娥惊呼,原来是大皇子醉倒撞翻了青铜鹤灯。火光窜起的刹那,秦昭瞥见摘星楼顶闪过月白广袖——华乐公主竟一首站在那儿,团扇轻摇,笑看这场闹剧。
更漏声遥遥传来,秦昭摸着袖中绢帕,忽然觉得这深宫比战场更有趣。毕竟刀光剑影看得见,而美人团扇里藏的杀机......
"走了。"顾怀安突然拽着她往偏门去,"再待下去,怕你连龙椅都敢偷。"
秦昭大笑着任他拖行,指尖却悄悄着绢帕暗纹。那金凤翅膀下,分明绣着个极小的"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