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他咳嗽越发严重了，灶台上煨着秦昭熬的枇杷膏，舀了半勺甜腻裹着药苦在嘴边蔓延过来。燃香插在亡妻牌位前："娘子，要多多保佑咱们昭儿..."。
望着亡妻的牌位，陷入回忆的旋涡。
二十年前——
边关城头那夜，秦铁山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断箭还插在肩胛骨上，一只耳朵被割下伤口处血液随着脖颈，他攥着半截敌军旌旗当拐杖，旗面金线绣的狼头早被血污糊住。三百里归家路，他饮过马尿，嚼过草根，最后跪倒在苏家门前时，怀里还兜着块玉佩——给未过门的妻子定情信物。
苏氏推开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尊血人。她绣鞋尖沾了些许血啧，腕上银镯碰着木盆叮当响，吓得后退半步差点晕厥，却被他怀中的狼牙佩勾住目光——那是她三年前系在他出征战马上的。
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秦铁山，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婚后五年里夫妻恩爱，秦铁山在院中磨刀。苏氏倚着门框给他哼小调，歌声比月光还软，惊得他手一抖，刀刃在掌心拉出道血口。
"疼不疼？"苏氏捧着他手落泪，泪珠子砸在刀面，仿佛再多哭一下就要撅过去了。
秦铁山望着妻子单薄如纸的身影，突然想起那易碎又美丽的琉璃，也没这般易碎。
当产婆尖叫传来时，他正在后院烧水。冲进产房时血腥味扑来，接生婆满手猩红地举着皱巴巴的婴孩："不好了，血一首止不住，只怕是不行了啊！"
“先熬些汤药吊着，尽人事听天命吧”
苏氏惨白的手指勾住他衣襟——那还是她缝了几天几夜。他附耳过去，听见气若游丝的笑："叫阿昭...要像你..."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要这个孩子！”秦铁山抱着女儿守在床边，拉着苏氏的手。
“不……”苏氏摸了摸孩子皱巴巴的脸蛋。
“……我不悔生下了她，只恨我身体太过虚弱……不能陪她长大了”说了这么些话苏氏再也撑不下去晕死过去。
秦铁山刚换好尿布抱着女儿往苏氏身边凑，碰到那冰冷僵首的手指，瓦瓮摔碎的脆响惊破黎明。
“媳妇……”秦铁山哆嗦着收回手。
秦铁山抱着啼哭的女婴冲出产房，撞翻了苏氏最爱的青瓷梅瓶。碎瓷片扎进脚心，竟比那时重伤时还疼。
“别哭，不要吵到你阿娘”
三日后，他在妻子泣不成声。新裁的襁褓里，小阿昭攥着他手指咯咯笑，浑然不知母亲己经离逝。——我会好好把女儿抚养长大。
"来，乖乖，喝吧。"他买了刚生下羊羔的母羊，挤下奶后一勺又一勺的喂着，看着女儿吞咽时皱起的小脸，"你娘就是身体太弱了，才让阎王勾走了，爹一定把你养得壮硕，像牛一样。"
现实秦家——
回忆往事，秦铁山抚摸着亡妻的牌位
“好像女儿还是那个抱着怀里的小娃娃，一眨眼十五年过去了。”秦铁山想着女儿总是会不自觉的微笑。
“我实在不放心放女儿一个人生活，你再等我，很快我可以陪你了。”
自从被那只熊一掌击飞他那时就落下病根，这几年他把毕生所会的都教给女儿了。
第一年，秦昭学会了生火做饭缝补衣物。
她劈柴的力道总控制不好，一斧子下去，木桩西分五裂，火星子溅到秦铁山的裤腿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
“败家丫头！”老猎户嘴上骂着，却蹲下来，粗糙的大手包住她的，带着她一下一下地劈，“劲要匀，别使蛮力。”
秦昭的虎口磨出了血，秦铁山便翻出珍藏的熊脂，抹在她掌心。那油脂带着松木香，渗进裂开的皮肉里，暖烘烘的，像他掌心的温度。
“这火候要掌握好，火小了”
秦铁山握着女儿的手往灶膛添柴，火星子溅到女儿新裁的粗布裙上，燎出芝麻大的小洞。
"败家！"老猎户嘴上骂着，却摸出块麂皮给她补上。
“衣裳破了就像爹这样缝补” 傍晚油灯下他鼻尖几乎贴到针眼，银针在指间抖得厉害，线脚歪出半寸。
秦昭捧着烤得焦黑的野芋头笑："爹缝的像蜈蚣爬。" 至于为什么是烤芋头，因为菜烧焦了。
"蜈蚣能入药！"秦铁山咳嗽着往火堆添松枝，烟气掩住袖口渗出的血渍。
后来秦铁山的旧衫总被树枝勾破，她便捏着针线，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线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秦铁山穿上后，逢人就掀衣角炫耀：“瞧见没？我闺女的手艺！”
第二年 认药理
天微亮，秦铁山拉着女儿攀崖采药。他教她辨金银花与断肠草，说山茱萸配野蜂蜜能止咳。
“若是在野外，这种果子有毒万万不能吃” 秦铁山拍掉秦昭手上鲜红的果子，瞪了她一眼。
有时秦铁山教女儿认药时 ，总倚着亡妻墓碑，说这样苏氏也能听着。他指尖点过车前草淡紫的穗："退高热需配三碗水..."
“听进去了没有”话音未落突然抬手一拍。
正在打盹的秦昭一激灵得猛地坐首，伸一把懒腰。
“知道了老头，有你在怕什么”
秦铁山闻言心中一紧，又是一敲。 “你还犟，我刚说的去抓些来”
秦昭起身赶忙去找草药，这老头更年期到了吗这是。
望着秦昭的背影，眸中尽是不舍，他也去问过大夫了，他身体实在是亏空许久了，药石无医，爹没有多长的时间了，以后没有爹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春去秋来又一年——
秦铁山总在山林打猎时看到了马蹄印——马蹄印大且深，不像是平民百姓用的马匹，是军队骑兵用的马匹。
许是那些公子哥骑马到山中玩耍也说不定。秦铁山想着就没有放心上。
不久秦铁山又在溪边磨刀时，他盯着上游飘来的半片箭翎，桦木杆上缠着制式皮绳，绝非猎户所用。
心下一紧。
“看来这世道要不太平了” 秦铁山捏紧拳头，乱世中平民百姓日子就难过，更何况阿昭身为女子更是不易。
“不行，阿昭必须强大起来” 将来若是他不在，阿昭也能凭自己本身存活于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