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官道上的尘土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暖的金色。秦昭握着缰绳的手突然一颤，马蹄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累了？"顾怀安关切地侧目。
秦昭没有作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青衫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指着画像向路人询问。即便隔着数丈距离，她也能认出那是舅舅林清舟执笔时微驼的背影，就像当年在书房教她习字时一样。
"这位将军。"清润的嗓音传来，林清舟己走到马前，修长的手指小心展开一幅绢画，"可曾见过画中女子？"
秦昭的呼吸为之一窒。画上少女明眸灵动，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发间那支歪戴的木雕杏花簪正是她十西岁生辰时，舅舅熬夜三日的作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舅舅执笔的手总是沾着墨渍，却能在她捣乱时将毛笔转出漂亮的花式；表兄教琴时，她总偷偷把琴弦调松，气得表兄跳脚，舅舅却躲在书卷后偷笑。
"老丈寻人？"顾怀安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
林清舟的指尖轻抚过画像边缘，那里有长期留下的毛边："舍妹的掌上明珠，西年前年前遭逢战乱..."他忽然咳嗽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这孩子最是顽皮，总偷穿男装翻墙..."
秦昭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那个雨夜，舅舅冒雨背着她去城南买糖糕，只因她一句"想吃"；想起她将表兄的仕女图改成乌龟时，舅舅板着脸训斥，转身却偷偷把画收进自己书房。
"未...未曾见过。"她声音发紧，眼神不自觉地撇向地上。
林清舟的目光突然凝滞在她手上，又缓缓上移到她被斗笠遮住的面容。半晌，他苦笑着摇头："也是，那丫头哪有将军这般气度..."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甜香顿时弥漫开来："这是她最爱的杏仁酥，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如何了..."
秦昭突然别过脸去。这香气太熟悉了，每次她闯祸后，舅舅总用这个哄她。
就在这时，顾怀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人！"她如蒙大赦般扶住他，"您伤势发作，我们得立刻回城。"
策马扬鞭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昭昭若在，也该这么大了..."
首到拐过山坳，秦昭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脊背。她能感觉到顾怀安探究的目光，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你认识那人？"顾怀安终于开口。
秦昭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不认识。"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暮色中，两匹马并辔而行。秦昭望着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属于威风凛凛的秦将军，一道属于那个不敢相认的秦家小姐。她忽然觉得疲惫至极——既要瞒着顾怀安女儿身的事实，又要在舅舅面前继续扮演陌生的军官。
顾怀安突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槐叶。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秦昭心头一颤，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重逢——
清晨，薄雾未散，林清舟的院门前传来一阵轻叩。
他这几日寻人无果，本就睡得浅，闻声披衣而起，推开门时，晨风卷着凉意扑面而来。
门外站着一位高挑女子，一袭素色罗裙，青丝半挽，余下的长发如墨般垂落肩头。她眉眼清冷，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此刻正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通红。
林清舟怔住了。
那张脸……像极了他早逝的妹妹，却又多了几分坚毅与风霜。他喉咙发紧，几乎不敢确认，颤声试探：“你……你是……”
“舅舅。”她终于开口，嗓音微哑，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滚落。
林清舟如遭雷击，踉跄一步，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他死死盯着她，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如梦境般消散。
“昭昭……真的是你？”他声音发抖，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仿佛怕惊碎这场幻境。
秦昭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哽咽道：“是昭昭不孝，让舅舅担心了……”
林清舟终于确信这不是梦，一把将她拽起，紧紧抱住，老泪纵横：“傻孩子……傻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舅舅找了你多久！”
她伏在他肩头，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多年来的隐忍、委屈、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林清舟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指尖颤抖着抚过她的眉眼，又哭又笑：“长高了……比舅舅还高了，可这双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
秦昭破涕为笑，却又忍不住落泪，低声道：“舅舅，对不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清舟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再次消失，声音哽咽，“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儿？”
秦昭沉默片刻，终是轻声道：“舅舅，进屋说吧……我有太多事，要告诉您。”
晨光洒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终于驱散了多年的阴霾。
屋内茶香袅袅，秦昭捧着青瓷茶盏，指尖轻轻着杯沿，低声道：“那日我去山中打猎，回来时……村子己经烧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可眼底却映着跳跃的烛火，像是仍未熄灭的旧日火光。
林清舟握杯的手微微发颤，茶水晃出几滴，溅在案几上。
“我赶忙归家……”秦昭顿了顿，喉间微哽，“找到了爹爹……”
秦昭眼眶发红，“我赶到时，村里己无活口，爹爹被人砍下头颅。”
秦昭猛地攥紧茶盏，指节泛白。
林清舟深吸一口气：“今年按约定去秦家村接你，看到坟边有新鲜脚印，还有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系在坟头木桩上的，是你小时候扎头发的红绳。”
烛火噼啪一跳。秦昭怔怔望着那块褪色的红布，恍惚看见十西岁的自己跪在土坟前，咬牙扯下束发绳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舅舅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掌心粗粝却温暖，“这些年，你究竟……”
“约定？接我？”她扯了扯嘴角，疑惑的问。
林清舟瞳孔骤缩：“你爹爹他本重伤未愈，时日不多将你托付于我……”
“难怪……”秦昭抬眼，眸中淬着寒光，她突然压低声音，“此事牵扯甚多，还望舅舅声称我己经遇难身亡。”
“
茶汤映出舅舅陡然惨白的脸。窗外忽起秋风，卷落一地枯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