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时，秦昭的绣鞋正踩碎一片晨露。她猝不及防撞进顾怀安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心头猛地一跳——这厮怎么阴魂不散？
"公子是来找我舅舅的？"她将嗓音掐得似江南烟雨般柔软，指尖捏着杏色绣帕轻抵下颌。晨光透过她刻意垂落的鬓发，在瓷白面庞投下细碎阴影。
顾怀安手中的马鞭"啪嗒"坠地。他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当胸射了一箭。
（呵，男人）
秦昭在心底冷笑，眼波却越发潋滟。她故意将身子往门框边倚了倚，让阳光勾勒出刻意束紧的腰线。却见顾怀安突然弯腰，拾鞭的指节绷得发白。
"这位将军......"林清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昭回眸，看见舅舅扶着门框，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可是昨日......"
"听闻老丈寻亲，"顾怀安突然开口，嗓音哑得不像话，"在下......"
"己经寻到昭昭了。"林清舟笑着拉过秦昭的手，却在触及她掌心厚茧时几不可察地一顿。
顾怀安的目光突然钉在舅舅袖口——半张寻人帖露出来，朱笔批注"己亡故"三字刺目如血。他剑眉微蹙："这是......"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三人之间。林清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将帖子往袖中深藏："昭昭虽侥幸生还，但姑娘家的名声......"他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巷口探头探脑的邻人。
秦昭适时地低头，让绢帕遮住嘴角冷笑。她早算准这步——昨日故意让舅舅当着顾怀安的面说"寻人"，今日又让他亲眼看见"亡故"的批注。这般矛盾，足够搅乱任何人的判断。
"是在下唐突了。"顾怀安抱拳告辞时，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翻卷如鸦羽。他刻意放慢转身的动作，余光瞥见那"秦姑娘"的指尖正无意识着腰间——正是秦昭平日佩剑的位置。
"姑娘这名讳，倒和在下的兄弟一样。"
他故意让话音飘在秋风里，果然捕捉到身后绣鞋碾碎瓦砾的脆响。那姑娘看似柔弱地往舅舅身后躲了躲，可顾怀安分明看见她躲闪时下意识屈起的左膝——这是常年骑马才会有的习惯性动作。
林清舟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昭昭快进屋吧，晨露伤身。"
顾怀安大步流星走向巷口，却在拐角处突然驻足。他从怀中掏出昨日拾到的箭簇，金属表面还沾着秦昭甲胄上的漆色。方才那"林姑娘"转身时，他分明看见她后颈处有一道淡疤——正是去岁冬猎时，自己亲手给秦昭包扎的位置。
"有意思。"他忽然轻笑，指腹擦过箭簇上干涸的血迹。昨日官道上秦昭异常的紧张，今日这"死而复生"的外甥女，还有林清舟袖口露出的矛盾文书......
巷尾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怀安闪身隐入梧桐影里。他看见那"林姑娘"提着裙摆快步走向后院，方才弱柳扶风的姿态荡然无存，每一步都踏得如同丈量过般精准——这是军营里才有的步距训练。
当那抹水红色身影利落地翻上墙头时，顾怀安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秋风卷着几片黄叶掠过他肩头，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疑虑。
"秦昭啊秦昭......"他着箭簇，望向墙头消失的衣角，"你扮姑娘家倒是比穿铠甲更......"话到嘴边突然哽住，心口莫名泛起一丝陌生的悸动。
秦宅——
秦昭刚踏入庭院，便见顾怀安斜倚在青石亭柱旁，指尖转着的正是她清晨戴的那支杏木簪。晨露未干的簪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得他唇边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什么风把顾侯吹来了......"她话音突然卡在喉间，军靴下意识后撤半步，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顾怀安忽然将簪子抛起，银光在空中划出圆弧："没想到秦将军男扮女装起来——"他接住簪子的瞬间，目光扫过她来不及收起的女儿情态，"倒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没识破）
秦昭绷紧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她故意粗着嗓门叹气，一把扯开发带，让束起的长发瀑布般垂落："他娘的，就知道要被你们笑话一辈子！"
她大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坐，却忘了此刻里头穿着的是女子裤裙。衣料撕裂声响起时，顾怀安突然倾身，玄色衣袖堪堪盖住她露出的半截小腿。
"小心些。"他声音里带着可疑的颤抖，"毕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踝骨上淡红的旧伤——那是去年冬猎时，他为"秦昭"包扎过的箭伤。
秦昭猛地抽回腿，却见顾怀安己经背过身去煮茶。蒸腾的水汽里，他肩头抖动得厉害，也不知是在憋笑还是......
"笑个屁！"她抓起石桌上的核桃砸过去。
顾怀安慢条斯理地剥开核桃，将果仁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秦兄可知，今早我遇见件趣事？"他突然抬眸，眼底似有星河倾落，"有人扮姑娘家，连耳洞都忘了穿。"
秋风扫过庭院，卷起满地落叶。秦昭摸向自己完好无损的耳垂，突然意识到——晨间那场重逢，这人怕是连她睫毛颤动的次数都数清了。
茶烟袅袅，秦昭指尖轻轻着青瓷杯沿，目光落在远处飘落的梧桐叶上。
"其实...林叔不是我舅舅。"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小时候我常生病，他每次来看诊，总会带麦芽糖哄我吃药。"
顾怀安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打了个旋。
"后来他外出求医，一去多年。"秦昭的指尖无意识描摹着杯沿的莲花纹，"再回来时...正赶上那场屠杀。"
一片枯叶飘进亭中，落在石桌上。秦昭盯着那片焦黄的叶脉："他找到的...只有秦昭昭的发带和半截木簪。"她忽然轻笑一声，"遍地尸身被火焚烧到看不出模样，他依然坚信秦昭昭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