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安的目光从她颤抖的睫毛，移到紧握杯子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忽然伸手，温热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所以..."他声音很轻，"纸终究包不住火"
秦昭抬眼，正对上顾怀安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怀疑，没有质问，只有安静的等待。
"怀安..."她喉头动了动，"这事牵扯太多我不想他到时候..."
"不必说了。"顾怀安忽然打断，指尖轻轻擦过她眼下——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我信你。"
秋风穿亭而过，吹散未尽的话语。秦昭望着他映着茶光的眼睛，忽然明白——这个人根本就没信她的故事。但他选择不问，就像她选择不说。
顾怀安端起茶盏，在晨光中与她轻轻一碰："茶凉了。"
金銮殿上，肃州急报的折子"啪"地摔在龙纹御阶前，惊起一缕浮尘。
"灾民聚众作乱，己攻破府衙——"兵部尚书声音发颤，"需即刻派兵镇压！"
满朝文武霎时死寂。顾怀安余光瞥见太子党人蠢蠢欲动的嘴角，而龙椅上的皇帝，正用茶盖慢条斯理地刮着盏沿——肃州是华乐封地，这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陛下！"
清冽嗓音划破凝滞，秦昭己出列跪在御前。玄铁甲胄映着晨光，衬得她如出鞘利剑："微臣愿往。"
茶盏"咔"地叩响。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肃州流寇凶悍，爱卿......"
"正因凶悍，才需快刀斩乱麻。"秦昭抬头，目光灼灼似燎原火。顾怀安看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正比着他们约定的暗号——三指微曲，是要他按兵不动。
皇帝忽然大笑："好！朕准了！"
圣旨展开的刹那，顾怀安看见太子眼底闪过的毒芒。他不动声色地碾碎袖中密信——那上面"阎罗笑"三个字正慢慢被汗浸透。
"秦昭听令。"皇帝起身，冕旒垂珠遮住晦暗眼神，"即日点兵三万——"
殿外忽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顾怀安望着秦昭挺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她蘸着茶水在案上写的那行字：
「肃州有变，护好华乐」
雨幕中，她回头对他眨了眨眼，依旧是当年那个在尸山血海里，笑着对他说"借个火"的少年将军。
暴雨如注，华乐跪在丹墀上的身影被雨帘打得模糊。素色宫装浸透雨水，在白玉阶上洇开一片深色。
"父皇——"她重重叩首，金步摇砸在地上碎成两截，"肃州之乱，是儿臣无能......"
殿内太子党人交换着眼色。顾怀安看见秦昭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发白，却始终保持着臣子的姿态。
皇帝抬手示意近侍撑伞，自己却站在雨檐阴影里："肃州凶险，你何必......"
"儿臣终归要回封地的。"华乐抬头，雨水混着脂粉在脸上划出蜿蜒痕迹，"总不能......永远躲在父皇羽翼下......"她喉头哽咽，像极了当年那个抱着枯萎莲枝哭泣的小女孩。
龙袍广袖突然剧烈一抖。皇帝大步跨下台阶，竟亲自将女儿扶起："朕看谁敢赶你！"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意，"京城就是你的家！"
华乐顺势伏在父亲肩头啜泣，湿发间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顾怀安分明看见她朝秦昭眨了眨眼。
"罢了。"皇帝突然长叹，"就当历练......李德全！"他转头喝道，"让骁骑营再拨三百精锐，专门护卫公主！"
暴雨中，秦昭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她当然明白——这三百"护卫"实则是皇帝的眼线。而华乐这招以退为进，不仅保住了封地实权，更将太子党架在了火上烤。
当圣旨"唰"地展开时，顾怀安注意到太子的朝靴正碾着那截断簪，珠玉在金砖上发出细碎的哀鸣。
摘星楼——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秦昭指尖着青瓷酒盏，看对面华乐公主广袖一振，竟利落地将金丝披帛甩上房梁。
"本宫可不是笼中雀。"华乐忽然俯身，九凤钗垂珠扫过棋盘，露出脖颈一道陈年箭疤，"三年前肃州暗杀，他们用的可是淬了孔雀胆的弩箭。"
秦昭瞳孔微缩——这伤疤位置与当年射向自己的那箭分毫不差。
"殿下何必......"
"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华乐执起黑子"啪"地落在天元，"这次调虎离山也好，请君入瓮也罢——"她突然用棋子敲了敲秦昭的护腕，"秦将军可准备好了？"
月光穿透云层，照亮秦昭眼底燎原的火光："上山入海，有何可惧？"
华乐忽然大笑，金镶玉的指甲划过棋盘："可惜啊......"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宫墙方向，"若不是驸马不得掌兵......"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更鼓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酒泼向夜空——清酒化作银线，映出两张同样桀骜的脸。
马车刚驶离宫门，车帘突然被剑鞘挑起。顾怀安带着夜露的气息卷入车内，惊起满厢沉水香。
"太子要动陛下。"他首接扣住秦昭手腕，指尖按在她脉门，"三日后秋狝，羽林卫都换了人。"
秦昭没抽手，任由他掌心温度透过铠甲传来："我知道。"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怀安发现她竟没戴护腕——那道他亲手包扎过的伤疤明晃晃露着，像某种无言的告别。
"我会平安回来。"秦昭忽然抬头，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描摹着她从未示人的柔软轮廓，"你......"
顾怀安猛地逼近，玄铁腰牌撞在她铠甲上"当"地一响。他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耳畔："活着回来。"手指突然插进她指缝，十根手指在阴影里扣成死结，"这是军令。"
车外忽然下起急雨。秦昭在雨声中闭上眼，第一次放任自己靠向那具温暖的胸膛——万一这是最后一次呢？她悄悄将脸埋进他衣襟，嗅到混合着铁锈与沉香的熟悉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