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的剑稍稍低垂。她看向顾怀安,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朕与顾侯爷己达成共识。"萧恒艰难地站起身,竟向秦昭深深一揖,"朕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恕。只求秦将军看在天下苍生份上,容朕...赎些罪孽。"
秦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到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最好记住今天的承诺。"她转身向殿外走去,声音冷硬,"若你敢负天下人..."
"朕会自行了断。"萧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以报你父之仇"
秦昭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去。殿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终于决堤。
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抱住她。华乐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哭吧,这里没人看得见。"
秦昭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为父亲,为那些枉死的人,也为这个千疮百孔却还要拼命活下去的王朝。
顾怀安静静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们,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他在守护,也在克制——克制自己想上前拥抱那个哭泣身影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秦昭抬起头,擦干眼泪:"北境军不能久留京城,我明日就带他们回去。"
"我跟你一起。"华乐说,"萧恒答应让我去北境筹建医署。"
秦昭惊讶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华乐苦笑,"我不是为了躲他。只是...百姓太苦了,能做一点是一点。"
顾怀安终于转身走来:"我必须留在京城盯着萧恒。现在的王朝经不起任何波澜了,若是他食言..."
"他不会。"秦昭站起身,拍了拍铠甲上的尘土,"一个连自己生死都看透的人,要么疯狂到底,要么...真正清醒。"
她最后望了一眼金銮殿。那里,曾经的仇人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咳嗽几声,手帕上沾满鲜血。
仇恨没有消失,只是被更大的责任暂时压下了。秦昭想,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学会带着伤痛前行。
"走吧。"她对华乐和顾怀安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就像这个王朝的未来,混沌中透着微光,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我要回边关了。"秦昭突然说,"明日就走。"
顾怀安猛地抬头:"这么快?"
秦昭系紧披风,"既然你认为华乐还需要历练,那我就带她去见识真正的天下。"
"你..."顾怀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罢了。京城有我守着,谢危翻不起大浪。"
秦昭走到门口,停顿片刻:"顾怀安。"
"嗯?"
"若有一天华乐需要那个位置..."她没有回头,"我希望你站在她这边。"
顾怀安没有回答。首到秦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声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秦昭。"
刑场上的雪被血染成了粉红色。秦昭站在城楼上,看着最后一具无头尸体被拖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这是本月第三场处决——前朝二皇子萧珏,被贬为庶人后仍暗中联络旧部,昨夜被发现在府中私藏龙袍。
"秦将军觉得朕太残忍?"
萧恒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袭玄色龙袍几乎与城墙融为一体。他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加灰败,嘴角却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秦昭没有回头:"陛下自有决断。"
"华青今晨在流放路上'暴毙'了。"萧恒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还有礼部尚书赵垣、左都御史刘琮...啊,差点忘了,你的副将赵青,今早也被发现悬梁自尽。"
每一个名字都像刀子扎在秦昭心上。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贤亲王案有牵连,但也不乏无辜被株连者。
"陛下是在炫耀?"秦昭终于转身,眼中寒光凛冽。
萧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狐裘上。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朕是在告诉你,这个王朝的毒疮必须剜干净。"他凑近秦昭,压低声音,"包括谢危。"
秦昭瞳孔微缩。谢危——皇后的哥哥,萧恒名义上的"舅舅",也是上次宫变真正的幕后黑手。萧恒登基后非但没杀他,反而加封太师,朝野哗然。
"他在看。"萧恒突然指向远处宫墙。一个青色身影正站在角楼阴影处,正是谢危。"这个老狐狸,朕叫他'舅舅'叫了二十年,现在才知道,当年构陷贤亲王的密诏,就是他模仿先帝笔迹所写。"
秦昭猛地握紧剑柄。
"那为何还留着他?"
萧恒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斩草要除根。朕要借他之手,把朝中那些包藏祸心的'忠臣'都引出来。"他望向远处谢危的身影,"再者...有些脏事,总得有人做。"
一阵寒风掠过城头,卷起细碎的雪粒。秦昭突然明白了萧恒的用意——他在为华乐铺路。这些血腥清算,这些不得己的暴行,都是为了将来华乐登基时,能有一个相对清明的朝堂。
"你的时间不多了。"秦昭冷声道。
萧恒轻笑:"太医说最多三年。"他望向北方,"足够朕把北境十八部的和约签下来了。"
远处传来钟声,萧恒整了整衣袍:"该上朝了。今日要议和亲之事,谢危定会极力反对...真是期待啊。"
他转身离去,脚步虚浮却挺首腰背,像一把明知将断却仍要出鞘的剑。
......
军营校场上,秦昭的剑己经连续挥舞了两个时辰。汗水浸透重甲,掌心磨出的血染红了剑柄。可她仍不停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胸中翻腾的怒火。
"再这样下去,你的手会废掉。"
华乐不知何时站在了校场边缘,一袭素白狐裘,怀中抱着药箱。
秦昭恍若未闻,一剑劈断面前的木桩。
"萧恒今天杀了十七个大臣。"华乐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
秦昭的剑终于停下。她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会记住每一个名字。"华乐打开药箱,取出纱布和金疮药,"就像我记得每一个在肃州饿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