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角楼上，萧恒凭栏远望凯旋队伍，对身后暗卫道："都记下了？今日没来迎秦将军的官员，重点查。"
"陛下英明。"暗卫迟疑道，"只是秦昭如今声望太盛..."
萧恒咳嗽着笑了："正合朕意。捧得越高..."他望向远处与秦昭执手相谈的华乐，"华乐登基时才更名正言顺。"
当夜，萧恒病情突然恶化。御医诊脉后摇头叹息。
龙榻前的青铜鹤嘴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萧恒的呼吸比窗外的秋雨还要细碎。华乐跪在榻边，手中帕子己被帝王咳出的鲜血浸透，绣着的金凤变成了赤凤。
"都...来了？"萧恒睁开浑浊的眼睛，目光扫过床前三道身影——华乐红肿的双眼，顾怀安紧绷的下颌，还有秦昭站在最远处，铠甲未卸的冷硬模样。
"皇兄..."华乐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太医马上——"
"没用啦。"萧恒竟笑了笑，露出染血的牙齿。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明黄里衣滑落，露出嶙峋的肋骨，"拿...朕的旨意来。"
太监总管捧来早己拟好的圣旨，双手发抖地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驾崩后，传位于皇妹华乐公主，改永乐，钦此。"
殿中落针可闻。尽管早有预料，真正听到时华乐仍感到一阵眩晕。她看向秦昭，后者面无表情，唯有按在剑柄上的指节发白。
"还有..."萧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如虾，待平息后，竟掀开锦被，颤巍巍地要下榻。
"陛下！"顾怀安箭步上前搀扶。
萧恒却推开他，对着秦昭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
"皇兄！"华乐失声惊呼。
秦昭像被雷击中般后退半步，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从未想过，这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会在临终前向她行大礼。
"秦将军..."萧恒额头抵地，声音嘶哑，"朕这一跪，是为你父秦铁山及其他无辜姓命，为朕利用你为棋...为这千疮百孔的江山..."
秦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像条老狗般匍匐在自己脚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几乎将她撕裂。
"萧恒..."她第一次首呼其名，"你..."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恒艰难地抬头，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但请你看在...百姓份上..."他突然向前栽倒，顾怀安和华乐同时扑上去扶住。
秦昭站在原地，眼前闪过黑水河边被屠村的妇孺，肃州城外易子而食的流民...最终她单膝跪地，额头抵在萧恒冰凉的手背上："臣...领旨。"
萧恒如释重负地笑了。他转向顾怀安，从枕下取出一枚墨玉令牌："靖海侯...御史台就交给你了。那些蛀虫...一个不留。"
顾怀安重重叩首，接过令牌时指尖发抖。
最后，萧恒颤抖的手捧起传国玉玺。华乐刚要接过，他却突然缩回，枯瘦的手指着玉玺上的龙纹："记住...徐徐图之。女子为帝，千年来头一遭..."
"臣妹明白。"
"不，你不明白。"萧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朕杀的人...够多了。你要做的...是让这个王朝..."他剧烈喘息起来，"喘...口气..."
玉玺"咚"地落在华乐掌心。与此同时，萧恒的手颓然垂下，在龙榻边晃了晃，最终静止。
"陛下——！"殿外等候的百官齐声哀呼。
华乐捧着玉玺，一滴泪砸在盘龙纹上。她看向身旁——顾怀安正将萧恒的双眼合上，而秦昭拾起佩剑，转身走向殿门，背影挺拔如松。
"秦昭。"华乐唤住她，"你去哪？"
秦昭回首，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芒："北境还有残寇未清。"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陛下。"
华乐望着她掀帘而出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萧恒的苦心。这个王朝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把永不卷刃的剑。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雨停了。
雨后的庭院泛着青草香气，亭檐滴水敲在石阶上，像更漏般不紧不慢。秦昭卸了铠甲，只穿一件素白单衣，赤脚踩在还带着雨水的青石板上，脚底沾了碎花瓣也不在意。
"躲这儿来了？"
顾怀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昭没回头，听着那人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比往日轻快些，想来也是脱了官靴。
"华乐...不，陛下那边忙完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顾怀安腾出半截石凳。
"百官哭灵要闹到半夜。"顾怀安撩袍坐下，身上还带着祠堂里的檀香味。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酒壶，"偷了先帝一壶梨花白。"
秦昭轻笑，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滑落，被顾怀安用拇指揩去。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两人都怔了怔。
"看什么？"秦昭别过脸，耳根微红。
顾怀安没答话，只是捉住她握酒壶的手，指尖着虎口处的箭茧："若没这些茧子，我都要忘了你曾是猎户。"
雨后的风穿过亭柱，带着凉意掀起秦昭散落的发丝。她望着远处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梧桐，突然道："你说，若是一开始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她顿了顿，"我可能还在秦家村里打猎吧。"
顾怀安的手指停在她掌心。远处有蛙声响起，又很快沉寂。
"不会的。"他拿过酒壶饮了一口，喉结滚动，"我们始终会相遇。"
"这么肯定？"
"嗯。"顾怀安转头看她，眼角笑纹在暮光中格外清晰，"你这样的女子，就算在山里打猎，也定会猎到迷路的靖海侯。"
秦昭笑出声，一拳捶在他肩上："少往脸上贴金。"笑着笑着，眼神却恍惚起来，"有时候觉得...秦将军和秦昭，像是两个人。"
顾怀安忽然倾身，额头抵住她的："不，始终是一个人。"他的呼吸带着梨花白的甜香，"那个宁肯啃硬饼也不收我点心的倔脾气，从没变过。"
一滴残雨从亭檐落下，正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秦昭低头看着水珠碎裂，忽然想起黑水河畔的血雨腥风，想起天牢里那个说"喜欢的是你"的顾怀安，想起昨日萧恒冰凉的手背...
"傻子。"她轻声说，却收紧了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远处传来宫钟声响，该是哭灵结束了。两人谁都没动，任由暮色将身影融成一体。最后一道天光穿过云层，恰照亮他们相视而笑的脸。
酒壶不知何时己空，歪倒在石凳边。里面盛着的，是雨是酒，还是这半生颠沛，都己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