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洪将军的战甲己经换成普通将士的粗布衣衫。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却出奇地平稳:
"末将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顾怀安指尖轻叩案几,玄铁护腕与木案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秦昭立在他身侧,目光落在洪将军微微颤抖的指尖——这人分明怕极了,却还在强撑。
"御下不严?"顾怀安忽然轻笑,"洪将军的意思是,屠村冒功、私通敌寇,都是阿鲁一人所为?"
"正是!"洪将军猛地抬头,绿豆眼里闪着精光,"那贼子背主忘恩,死有余辜!末将也是被他蒙蔽啊!"
帐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秦昭余光瞥见阿影僵立在门边,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哦?"顾怀安拖长声调,忽然从案上抽出一卷竹简,"那这些与北狄往来的密信,也是阿鲁仿了你的笔迹?"
洪将军的胖脸瞬间血色尽褪。他猛地扭头看向阿影,眼中凶光毕露:"是你......"
阿影"扑通"跪地,却死死咬住牙关不发一言。秦昭看见他后颈沁出的冷汗——这个曾经为富贵放弃兄弟的男人,此刻竟在颤抖。
"将军明鉴!"洪将军突然以头抢地,"定是阿鲁那贼子勾结阿影陷害末将!"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几个洪家军的老兵红着眼眶,死死盯着昔日的主将。有人低声道:"阿鲁哥尸骨未寒......"
秦昭适时上前:"末将请命重查秦家村一案。"她将染血的军功簿摊开,正好露出"一百西十九"这个数字,"若真是阿鲁所为,为何死者数目与秦家村丁籍分毫不差?"
洪将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暴起,竟是要去抢那军功簿:"你这贱人——"
顾怀安的剑鞘重重砸在他膝窝。洪将军跪倒在地,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些跟随他多年的亲卫,此刻竟齐齐后退了一步。
"即日起,洪家军暂归本将首辖。"顾怀安的声音像淬了冰,"至于你......"他看向秦昭,"就交给秦校尉处置。"
秦昭按剑而立,看着洪将军被拖出大帐。经过阿影身边时,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对不起",也不知是对死去的阿鲁,还是对即将万劫不复的自己。
晌午营帐中——
洪将军的认罪状摊在帅案上,墨迹未干便溅了三点血渍——是他咬破指尖按手印时咳出来的。
"屠村冒功、私贩军械、勾结北狄......"顾怀安指尖划过状纸上的罪状,玄铁护腕与纸面摩擦出细响,"洪将军倒是痛快。"
秦昭按剑立在阴影里,目光锁住洪将军微微鼓胀的左袖。那处布料下隐约透着圆筒轮廓,像极了父亲曾说过的军中密报竹管。
"本将罪该万死。"洪将军突然伏地大笑,翡翠扳指磕在青砖上迸出裂痕,"但凭顾将军发落!"
帐外忽起骚动。押解的亲卫被人流冲散,不知谁喊了句"走水了",浓烟瞬间吞没整座营帐。秦昭的剑刚出鞘三寸,就见洪将军左袖寒光一闪——
"咻!"
淬毒的袖箭钉在顾怀安案前,箭尾系着的穗子晃得人眼花。等浓烟散去,地上只剩断裂的镣铐和一件空荡荡的囚衣。
"追!"亲卫们提刀欲冲,却被顾怀安抬手拦住。
秦昭捡起那穗子,布料是京城特有的——京城那边的人,准确来说太子的人。她望向顾怀安,对方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轻轻摇头。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洪将军的狂笑混在夜风里:"尔等真以为动得了本将?"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扼住喉咙。
三日后,洪将军的尸首出现在八十里外的乱葬岗。验尸官说死于蛇毒,可秦昭清楚看见他后颈的针孔——与那夜袖箭的毒痕分毫不差。却又是面孔被烧得面目全非。
"结案吧。"顾怀安将认罪状扔进火盆,火光吞没了"太子乳母表侄洪某"的字样,"有些线头,现在扯不得。"
秦昭握紧那半块穗子,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甲——她望向京城方向,终于明白这场局,从秦铁山死去那刻就开始了。
昨夜牢中——
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洪将军蜷在草垛上,他正用指甲在墙上刻第三十七道划痕,突然听见锁链轻响。
"谁?"他猛地坐起,铁镣哗啦作响。
蒙面人提灯立在栅栏外,火光映着玄色劲装上的金线蟒纹——是东宫暗卫的打扮。那人刻意压着嗓子:"殿下传话,明日丑时三刻..."
洪将军连滚带爬扑到栅栏前,的脸挤在铁栏间:"殿下果然没弃我!"
蒙面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扔进个油纸包。里面是洪将军最爱的桂花糕,夹层却藏着枚蜡丸。洪将军颤抖着捏碎,看清"认罪保家小"五个字时,绿豆眼里竟泛了泪。
"明日火起时,西南角狗洞..."蒙面人突然顿住,猛地转身。
洪将军没看见对方玄靴上沾着的红袖楼胭脂——那是阿影昨夜见红姑娘时蹭上的。他捧着桂花糕涕泗横流:"告诉殿下,老洪就算千刀万剐也绝不出卖..."
蒙面人走出地牢才扯下面巾,露出阿影冰冷的脸。他着袖中淬毒的匕首,想起红姑娘的信物。
阿影盯着跃动的火苗,突然想起红姑娘颈后的烫伤——她说是在教坊司挨的烙铁,可那分明是东宫暗卫的黥刑印记。
袖中的东宫令牌硌得腕骨生疼。红姑娘昨夜的话犹在耳边:"太子说...若这次成了,就许我脱籍..."
他知道他做的是不对的,但是他——洪大河必须要
给阿鲁偿命。
更鼓声里,阿影将东宫令牌扔进臭水沟。
晌午营帐外
晌午的日头毒辣,洪大河的尸首被扔在沙地上,脖颈处的刀口爬满蝇虫。阿影跪在滚烫的砂石上,盯着那具的尸体突然发笑,笑声裹着砂砾般粗粝:"哈哈哈哈!好个金蝉脱壳!"
顾怀安指尖微动,秦昭的剑己抵住阿影后心。
"你笑什么?"
阿影猛地扑向尸体,指甲抠进尸首右手虎口——那里本该有道三寸长的刀疤,是当年洪大河为他挡箭时留下的。可如今皮肉光洁如新,连茧子都是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