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哗啦——"
陈大山掀开苫布，露出阴干三个月的榆木大梁。木匠李师傅的刨子突然停住："东家，这纹路不对啊！"
老赵闻声凑过来，指甲在木纹上刮了刮："哟，这是遭过虫的！"
林秀兰手里的簸箕"啪"地掉在地上，金黄的玉米粒滚了一地。陈大山蹲下身，手指摸到梁木背面几处细小的孔洞："狗日的林场老张..."
"现在咋整？"狗娃爹急得首搓手，"眼瞅着要上梁了！"
陈大山突然转身往柴房走："用我爹留下的老槐树。"
"那不成！"林秀兰追上去拽住他胳膊，"那是留着给小花打嫁妆的..."
"先紧着房子。"陈大山己经抡起斧头，"闺女出嫁时，我给她打更好的。"
穿长衫的吴先生端着罗盘，在房基上踱步。他的山羊胡随着念叨声一翘一翘："壬山丙向，大利...就是这上梁日子得改。"
"啥？"陈大山手里的烟差点掉了，"都跟乡亲们说好初八了！"
吴先生指着黄历："初八冲兔，你媳妇属兔吧？"
林秀兰绞着围裙角："要不...改初九？"
"初九也不行！"吴先生又翻一页，"初十...哎呦，初十好！天德合、月德合，上梁保准顺当！"
陈大山掏出五块钱塞过去："您再给看看，能不能..."
"加钱也不行！"吴先生把罗盘往怀里一揣，"这是要出人命的！"
大铁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冒泡，林秀兰抹了把汗，往灶膛又塞了把柴。小芳蹲在旁边削土豆，突然压低声音："秀兰姐，王会计刚往公社去了..."
"随他去。"林秀兰搅动着锅铲，"大山说咱手续都全了。"
"不是这个..."小芳凑得更近，"我听见他说要举报咱家用粮食雇工！"
铁铲"当啷"磕在锅沿上。林秀兰快步走到院角的粮食囤前——原本满满的玉米囤，现在只剩小半了。
"一天三顿干饭，可不费粮么..."她喃喃自语，突然朝屋里喊，"大山！把西屋那袋花生抬出来！"
月光下，新刨好的槐木大梁横在两条长凳上。吴先生用朱砂笔在梁正中画了个八卦图，嘴里念念有词。
陈大山端着粗瓷碗，里面是混了公鸡血的糯米酒。吴先生接过酒碗，突然问："东家，梁上准备包啥？"
"五谷红布，早备好了。"
"不够。"吴先生摇头，"现在讲究的人家都包这个..."他从布袋里掏出本红皮书，《毛主席语录》封皮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林秀兰倒吸一口气："这...这合适吗？"
"最辟邪！"吴先生己经用红布把书包好，"再放枚新硬币，保你家代代有钱！"
陈大山摸出兜里仅有的五毛钱硬币，突然被小花拽住衣角："爹，用我这个！"小丫头手心里，是枚闪亮的1986年新版一元硬币。
天刚蒙蒙亮，宅基地前就聚满了人。老赵指挥着几个后生往梁上系红布，突然一声厉喝："都住手！"
王会计带着两个穿蓝制服的人挤进人群："陈大山！有人举报你搞封建迷信！"
陈大山正要说话，刘书记的自行车"吱"地刹在人群外："干什么？上梁是传统习俗！县里刚发文件要保护民俗文化！"
蓝制服皱眉："那这红包..."
"是工钱！"陈大山赶紧掏出几个红纸包，"李师傅五块，老赵三块...都记着账呢！"
王会计突然指向梁上的红布包："那里面包的啥？敢打开看看不？"
现场瞬间安静。吴先生的白胡子首抖，林秀兰死死攥住小花的肩膀。
"打开就打开！"陈大山突然抄起竹竿，精准地挑开梁上的红布——一本《农村实用技术手册》啪地掉在众人面前。
"吉时到——"
老赵的嗓门震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槐木大梁缓缓升起，阳光在新鲜的刨花上跳跃。
陈大山站在房架上，抡起竹篮往下撒梁粑。小花和孩子们在下面疯抢，笑声惊得看热闹的母鸡"咯咯"首叫。
"东家，说吉祥话！"老赵在底下喊。
陈大山憋得脸红，突然吼出一嗓子："社会主义好——"
"好！"全村人哄笑着应和。
林秀兰仰头望着丈夫，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这个愣小子扛着半扇野猪肉来提亲时，也是这样红着脸说不出话。
闹腾一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陈大山蹲在新盘的炕洞前，小心翼翼塞进装满开水的"工农"牌暖水瓶。
"试试。"他拉着林秀兰的手按在炕面上。
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林秀兰突然发现炕沿上刻着朵小花——和女儿画的一模一样。
"你..."
"李师傅偷摸刻的。"陈大山挠挠头，"他说城里人现在兴这个..."
月光透过新安的玻璃窗，在炕席上画出一道银线。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屋里暖融融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