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山踩着积雪回到家时,天已擦黑。破败的土院墙上,那扇歪斜的木门半开着——这不对劲,往常妻女都会敲门防他发酒疯。
他心头猛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却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灶台边,林秀兰正用麻绳捆一个蓝布包袱。那布是当年她嫁妆里最后一块完整布料,如今裹着几件打满补丁的衣裳。小草蜷在炕角,小脸烧得通红,怀里抱着个破布缝的兔子玩偶——那是去年她生日时,林秀兰用碎布头做的。
陈大山喉咙发干:“……你们要去哪儿?”
林秀兰浑身一颤,包袱“啪”地掉在地上。半块掺了糠的窝头滚出来,那是他们全家最后的口粮。
“爹说……后山老屋还能住人。”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眼睛盯着地面,“小草烧三天了,赤脚医生开的药……得用鸡蛋换。”
陈大山这才看见女儿脚边放着个粗瓷碗,里头是半碗发黑的草药渣——前世小草就是喝了这庸医的偏方,落下终身耳聋。
“谁开的药?!”他一把抓起药碗砸向墙壁,瓷片四溅。小草吓得尖叫,林秀兰立刻扑过去护住孩子,后背绷得笔直——那是常年挨打养成的防御姿势。
陈大山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他摔了药碗,抢走家里最后五块钱去买酒,回来时妻女已经消失在风雪里。
“我不是……”他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碎瓷片扎进皮肉却浑然不觉,“秀兰,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那包高粱米,金黄的米粒洒在肮脏的泥地上。林秀兰瞪大眼睛,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过纯粮食了。
小草突然挣扎着爬下炕。孩子烧得走路打晃,却坚持蹲下来一粒一粒捡米,小手冻得发紫也不敢停。
“爸……别踩……”她带着哭腔把米捧给陈大山,“给妈煮糊糊……小草喝半碗就行……”
陈大山如遭雷击。前世女儿临死前躺在医院,说的也是这句话。他猛地抱住孩子,却摸到她肋骨根根凸起——三岁的孩子轻得像只猫崽。
“秀兰。”他扯开棉袄,露出胸膛上被树枝刮出的血痕,“我去山里抓了兔子,以后天天让你们吃上饭。”
林秀兰终于抬头看他,眼神却更绝望了:“上回你赌咒发誓……第二天就把粮种换了酒。”
陈大山抄起门后的柴刀,在妻女惊恐的目光中——砍向自己左手小指!
“这回我拿命赌!”鲜血喷在米堆上,他疼得冷汗直流却在笑,“要是再犯浑,你就用这刀剁了我!”
林秀兰疯了似的扑上来撕衣裳给他包扎,温热的泪砸在他手背上。陈大山趁机摸到她手腕——那里有道狰狞的旧疤,是前世她带着女儿投河时留下的。
半夜,陈大山蹲在院里给自己伤口撒草木灰止血。忽听见灶房传来“咔哒”声——林秀兰正在用他带回来的高粱米熬粥,破天荒抓了把盐。
透过窗纸破洞,他看见小草踮脚往锅里看。林秀兰悄悄捞了勺稠的喂给孩子,小草却摇头:“爸流血了……给爸吃。”
风雪呼啸中,四十岁的汉子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灶火的光透过门缝,在他脚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终于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