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晨光透过办公室的纱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大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发现会议室里己经坐满了人。铁柱正往搪瓷缸里倒开水,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他那张晒得黝黑的脸。
"师傅,人都到齐了。"铁柱抹了把额头的汗,军绿色短袖衫的后背己经湿透了一大片,"刘会计说贷款的事有点麻烦。"
陈大山走到会议桌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今天主要讨论扩建的事。"他展开一张蓝图,纸张边缘还带着绘图室的铅笔印。
技术员小王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晨光:"厂长,按这个规划,新车间要占掉东边的菜地,那可是村里王婶家的..."
"菜地可以挪。"刘会计拨着算盘珠子,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问题是资金。信用社那笔贷款批不下来,说是要抵押物。"
退伍兵张建军"啪"地拍桌而起,军用水壶在桌上震得首晃:"咱们厂里这些设备不是钱?那台德国机器值多少钱?"
"建军,坐下说。"陈大山示意他冷静,转头问刘会计,"老刘,县里不是答应给政策支持吗?我记得刘书记上周还说..."
刘会计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纸张哗啦作响:"新下的文件,要控制信贷规模。"他指着文件末尾鲜红的公章,"您看,昨天刚收到的。"
铁柱凑过来看文件,不小心碰倒了搪瓷缸,热水洒在桌面上:"哎呀!"
"小心点!"陈大山赶紧用袖子擦水,"这可是重要文件。"
汉斯突然用带着口音的中文插话:"在德国,企业扩建可以向政府申请补贴。"他金发下的蓝眼睛闪着光,"你们为什么不试试?"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个外国工程师。
烈日下的工地尘土飞扬。陈大山戴着草帽,蹲在刚挖的地基旁,手指捻着土块。包工头老周递过来一根"大前门",烟卷上沾着泥灰。
"陈厂长,这地基得加深半米。"老周吐着烟圈,烟雾在热空气中缓缓上升,"要不机器震动大了会沉降。"
陈大山接过烟,就着老周的打火机点燃:"工期要延长多久?"
"至少半个月。"老周用粗糙的手指比划着,"还得看天气,这季节雨水多..."
远处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刘书记从车上跳下来,崭新的皮鞋立刻蒙上一层黄土:"老陈!好消息!"
他挥舞着一份电报,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省里把咱们厂列入重点扶持名单了!"
陈大山赶紧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真的?"他接过电报,薄薄的纸张在手中抖动。
铁柱凑过来看,汗珠顺着鼻尖滴在纸上:"师傅,这啥意思?"
"意思是..."陈大山的声音有些发颤,"咱们能申请贴息贷款了。"他指着电报上的一行字,"看这里,'优先保障重点乡镇企业融资需求'。"
老周扔下烟头,用胶鞋碾灭:"那敢情好!我这就让工人加班加点干!"
新到的德国设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汉斯正用德语大声指挥着安装工人,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这个液压阀要先调试!"汉斯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手指戳着操作手册上的德文说明。
技术员小王皱着眉头,眼镜片上反射着设备的光泽:"厂长,说明书上说要用专用润滑油,可咱们仓库里..."
"先用国产的顶着。"陈大山擦了擦手上的机油,黑色油渍在白色毛巾上格外显眼,"进口油要等半个月才能到货。"
突然,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灯闪烁中,汉斯大喊:"停机!立即停机!"
张建军一个箭步冲过去切断电源,军靴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剩下设备冷却时发出的"滋滋"声。
"怎么回事?"陈大山快步走到控制台前。
汉斯指着压力表:"液压系统压力异常。"他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可能是密封圈..."
小王突然插话:"会不会是国产润滑油粘度不够?"
暴雨来得突然。陈大山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雨水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铁柱小跑过来,塑料雨衣哗啦作响:
"师傅,供电局来电话,说雷击坏了变压器!"
陈大山眉头紧锁:"要修多久?"
"至少...三天。"铁柱的声音低了下去,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香港那批货..."
"去把发电机都启动起来。"陈大山转身走向办公室,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通知夜班工人,今晚通宵赶工。"
铁柱犹豫道:"可是发电机柴油只够..."
"先顶着!"陈大山打断他,"我让老李现在就去县里买柴油。"
应急灯的昏黄光线中,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投在墙上。陈大山蹲在设备旁,手里的扳手沾满了油污。
"厂长,试试这个!"张建军抱着个木箱跑来,箱子里是几瓶进口润滑油,"从县农机站借的!"
汉斯拧开瓶盖闻了闻,脸上露出笑容:"可以!可以!"他手忙脚乱地开始加油。
随着一阵轰鸣,设备重新运转起来。车间里爆发出欢呼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老张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厂长,这下能按时交货了。"
陈大山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轻声说:"是啊,但这只是开始。"
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林老板的传真机"吱吱"地吐出一张纸:
"追加十万套,预付30%定金..."
陈大山望着窗外,扩建工地的挖掘机己经开始工作,机械臂在蓝天下划出优美的弧线。铁柱兴冲冲地跑进来:
"师父!省报记者来了,说要采访咱们厂!"
陈大山整了整衣领,嘴角露出微笑:"走,去见见。"
他们走出办公室,阳光照在新厂房的红砖墙上,温暖而明亮。远处,工人们正在搬运钢材,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陈大山心想,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