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又一个…又一个兄弟…在他眼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胡子…胡子哥…”麻三和狗娃也看到了这一幕,带着哭腔的呼唤哽在喉咙里,眼泪无声地滚落。
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就在磨坊正上方炸开的巨大爆炸!如同天崩地裂!
整个磨坊废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猛地抛向空中!
剧烈的震荡让所有人都被狠狠掀翻在地!老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墙上,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哗啦啦——轰——!”
磨坊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在这一次猛烈的首击下,终于彻底崩塌!
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横梁和无数沉重的瓦砾、石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躲开!”老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身体本能地扑向角落那个裹着婴儿的破布襁褓!
“轰!!!”
烟尘、火光、碎石、木屑瞬间吞没了一切!
巨大的石块砸落,发出沉闷的巨响!一根燃烧的粗大房梁,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老李刚刚所在的位置附近,溅起大片的火星和碎石!
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世界在轰鸣、旋转、崩塌!
混乱中,老李死死地将婴儿护在身下,蜷缩在石磨和墙壁形成的、极其狭窄的夹角里。
碎石和尘土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背上、头上,火辣辣地疼。
他紧闭着眼,屏住呼吸,用身体构筑起最后的屏障。
崩塌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零星的碎石滚落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时,磨坊内部己经完全变了模样。
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只有几处燃烧的木头提供着摇曳不定的、地狱般的光源。
原本相对开阔的空间被大量的瓦砾和断木填塞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尘、焦糊味和新鲜的血腥味。
伤员们的呻吟和哭喊声被压抑在废墟之下,变得更加微弱和绝望。
老李艰难地抬起头,吐出呛进嘴里的泥沙。他怀中的婴儿似乎被巨大的震动吓懵了,连呜咽都停止了,只有微弱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襁褓传来。
他环顾西周,心沉到了冰点。
王胡子躺着的地方,己经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完全覆盖,只露出一点破烂的衣角…麻三和狗娃被埋在了另一堆瓦砾下,只看到狗娃的一条腿在碎石外无力地抽搐着…其他伤员的位置,更是被彻底掩埋,生死不知…
而徐北…
老李的目光猛地投向之前放置担架的方向。
那副简陋的担架,连同上面的人,被一根倒塌下来的、尚未完全燃烧的巨大房梁死死压住了一端!
担架严重变形,另一端高高。
徐北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卡在担架和沉重的木梁之间!
他完好的右臂无力地垂落在瓦砾上,而刚刚经历残酷截肢、被草木灰覆盖的左肩创口…此刻正被一根尖锐的、断裂的木刺,深深地、贯穿性地刺入!
暗红发黑的血,正顺着那粗糙的木刺边缘,汩汩地涌出!
徐北的头歪向一边,脸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只有那被木刺贯穿的残肢创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狰狞。
地狱,也不过如此。
老李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被掩埋的兄弟,被木刺贯穿的徐北,怀中脆弱的婴儿,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再次崩塌的废墟,以及外面依旧连绵不绝、步步紧逼的炮火…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泥灰,在他脸上糊成一片。
活下去…
带…走…
王胡子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在巨大灾难后陷入诡异安静的小小生命。
那微弱的心跳,成了这片死寂废墟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生”的微光。
老李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越过燃烧的残骸,越过狰狞的木刺和徐北流血的残躯,死死地盯住了磨坊那被炸开更大豁口、被火光和硝烟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出口。
那外面,是更加残酷的战场,是无尽的死亡陷阱。
但,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和绝望的咸涩。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如同灌了铅般的身体,将怀中婴儿更紧地护在胸口,一步,一步,踩着滚烫的灰烬和冰冷的碎石,向着那地狱的出口,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去。
老李的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瓦砾和滚烫的灰烬上,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细微的灼烧声。
怀里婴儿微弱的心跳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丝线,却又顽强地牵引着他麻木的神经。
磨坊的出口近在咫尺,那被爆炸撕开的巨大豁口外,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断续闪烁的火光,硝烟如同厚重的幕布,沉沉地压向这片炼狱。
他不敢回头再看那被石板掩埋的王胡子,不敢看狗娃那条在碎石外抽搐的腿,更不敢看徐北被木刺贯穿、鲜血汩汩的残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后背被碎石砸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仿佛嵌进了无数烧红的铁钉。
但他不能停,王胡子最后那刀刻般清晰的话语在耳边轰鸣:“活…活下去!带…带…走…!”
“走…走…”老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像是在回应死去的兄弟,更像是在命令自己行将崩溃的身体。
他弓着腰,将婴儿尽可能深地护在胸前,用几乎散架的身躯顶开挡路的断木和碎石,朝着那地狱的出口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