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排长准备下令离开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徐北那只垂落的、完好的右手上。
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排长瞳孔微微一缩!
“等等!”他低喝一声,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猛地按在了徐北脖颈侧面!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停止的搏动!
竟然…真的还有一口气!
排长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惊愕?
厌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这顽强生命力所触动的震动?
在这遍地尸骸的炼狱里,这个人承受了断臂之痛,又被巨梁压身、木刺穿体,流了这么多血…居然还没死透?
这命真他娘的硬,阎王爷的祖宗啊?
“排长?怎么样?”士兵紧张地问。
排长收回手,沉默了几秒。
补一枪?似乎有点…下不去手。
但带着走?这绝对是个累赘,会拖累所有人!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磨坊外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炮弹破空声!紧接着是更近的爆炸!大地再次震动!废墟顶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排长!不能再待了!”士兵们惊恐地叫起来。
排长被爆炸声震得一激灵,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犹豫。
他猛地站起身:“走!快走!”他最后瞥了一眼担架上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躯体,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这人的死活,与他无关了。
队伍再次骚动起来,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只想逃离这个死亡陷阱。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完全离开磨坊豁口时,那个之前发现徐北的老兵,脚步却顿住了。
他看着排长和其他人仓惶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向那片燃烧的废墟中,那个被巨梁压着、孤零零等死的躯体。
老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麻木和恐惧淹没的怜悯。
他这条命,在战场上捡回来多少次了?也许下一次就该轮到自己了…
鬼使神差地,在队伍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硝烟中的刹那,老兵猛地转身,几步冲回担架旁!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那根压在担架一端、尚未完全燃烧但依旧滚烫的巨梁一端,狠狠地向旁边一掀!
“哐当!”沉重的木梁被掀开了一段距离,担架失去了重压,另一端“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徐北扭曲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震动而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贯穿创口涌出更多的黑血!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嗬声,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寂。
老兵看都没看徐北的反应,他喘着粗气,弯腰抓住担架相对完好的另一端,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将担架连同上面的人,朝着磨坊出口的方向狠狠一拖!
粗糙的担架在碎石瓦砾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徐北的身体像没有生命的货物一样被拖拽着,断臂创口处的木刺在拖拽中与骨肉摩擦,带来新一轮地狱般的剧痛!
但这剧痛,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短暂地刺穿了意识深处那厚重的冰层!
那个冰冷的 **-5500** 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边缘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涟漪!
老兵拖着担架,跌跌撞撞地冲出磨坊的豁口,冲进了外面更加混乱、充满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夜幕中。
他追上溃退的队伍末尾,将担架连同上面生死不明的徐北,粗暴地扔在一个同样疲惫不堪、负责押送一些辎重(其实也没剩多少)的民夫脚边!
“老李头!这个…这个也给你了!看…看他的命了!”老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吼了一句,也不管那叫老李头的民夫惊愕和拒绝的表情,转身就融入了向前奔逃的溃兵洪流中,消失不见。
那个叫老李头的民夫,是个五十多岁、干瘦佝偻的老汉,背着一个硕大而破旧的包袱。
他看着脚下担架上那具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惨不忍睹的躯体,尤其看到那被木刺贯穿、还在缓慢渗血的恐怖断臂创口时,吓得魂飞魄散!
“丢那星啊!这…这还是个活人吗?作孽啊!”老李头哭丧着脸,连连摆手,“我…我自己都走不动了!还拖个死人?不干!不干!”
他想把担架踢开,但看着徐北胸口那微弱到极点、却依然存在的起伏,再看看周围只顾逃命、根本无人理会的人群,老汉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最终,或许是那一点微弱的生命迹象触动了他心底深处仅存的恻隐,或许仅仅是害怕被后面督战队(如果还有的话)发现他抛弃活人而遭殃,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发出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唉!算我老李头前世欠你的!死了可别怨我!”
他极其艰难地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副简陋的、沾满血污和泥浆的担架一端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另一端则拖在地上。
担架上的徐北,如同没有生命的重物,随着老李头踉跄的脚步,在泥泞和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剧烈地颠簸、拖行。
每一次颠簸,都让那贯穿的木刺更深地搅动创口!
每一次拖拽,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持续不断的、残酷的折磨,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徐北濒临崩溃的神经!
在这生不如死的颠簸地狱里,在意识被剧痛反复撕扯的缝隙中,那个沉甸甸的、冰冷的 **-5500**,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坚冰,在剧烈的痛苦激荡下,边缘的涟漪越来越明显!
它不再仅仅是凝固的烙印,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不可阻挡的速度…**逆时针旋转**!每一次旋转,都伴随着更深沉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古老枷锁被强行撼动的**滞涩感**!
数字本身,在旋转的漩涡中心,那凝固的、如同血痂般的颜色,似乎也褪色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5499**。
一个冰冷、残酷、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生机的变化,悄然发生在这具濒死躯壳的意识深渊。
而徐北对此,毫无所知。
他残破的身体,只是在这溃退的洪流中,被一个同样绝望的老民夫拖着,在泥泞和血污中,滑向更加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