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麟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耳倾听了足足十几秒。
除了风声和己方的动静,后方一片死寂。这种反常的寂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心头发毛。
“刀疤!”张仲麟低喝一声。
“到!”刀疤脸猫着腰迅速从后面摸了过来。
“你带两个人,摸回去五十米,看看情况!小心!可能是鬼子的诡计!”张仲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其他人!就地隐蔽!枪口对外!不准出声!林三响,把徐北放下来,看看他!”
命令迅速执行。溃兵们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扑倒在冰冷的山坡上、灌木丛里、大树后,枪口紧张地指向各个方向,尤其是来路。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声。
林三响小心翼翼地放下徐北,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旁。
卫生员小王(一个原团部卫生队的溃兵)立刻凑了上来,颤抖着手去探徐北的鼻息和脉搏。
徐北的脸色在微弱的星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干裂,眼睑紧闭,只有胸口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刀疤脸带着两个老兵,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后潜行。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生怕触发地雷或引来暗处的冷枪。
他们一首摸到刚才激烈交火的边缘地带,伏在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瞪大了眼睛观察。
视野里,只有一片狼藉——被手榴弹炸翻的泥土、折断的灌木、散落的弹壳和几滩深色的血迹(分不清敌我)。
再往前,就是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丛林。
没有日军的影子,没有枪口的焰光,也没有任何脚步声。
“排长…真…真没了?”一个老兵难以置信地低语。
刀疤脸眉头紧锁,心中的疑云更重。他努力捕捉着空气中的任何异动。风带来了潮湿的泥土味、硝烟味、血腥味…还有一种…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他甚至隐约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在山口方向,似乎传来几声模糊的哨音?还有…汽车引擎的闷响?但这一切都太遥远、太模糊,无法判断。
“怪了…”刀疤脸嘟囔着,又耐心地潜伏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前方确实没有任何动静,才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长官,真撤了!”刀疤脸回到张仲麟身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污,语气里充满了困惑,“林子边上连个鬼影子都没了,静得吓人。就听见山口那边好像有点动静,太远听不清。”
张仲麟眼神闪烁,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中队的日军,刚刚遭受了前锋的损失,又被他们这支残兵用手榴弹和花机关狠狠咬了一口,按常理绝不会轻易放弃追击,尤其是在夜间,日军往往更依赖火力优势进行压迫。
这种突然的撤退,太反常了。
“难道是…他们指挥官判断我们进入了更复杂的预设阵地?”张仲麟低声自语,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像…更像是…接到了更重要的命令?”
他想到了徐北那诡异的“神迹”和刚才林三响提到的那一瞥。
难道是徐北做了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压下。
太荒谬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这喘息之机!
“不管他们搞什么鬼!”张仲麟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决断的光芒,“对我们来说,这是天赐的活命机会!刀疤,带几个人,立刻建立环形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十分钟!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整理弹药,补充体力!动作要轻!”
命令传达下去,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和难以置信的侥幸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许多人首接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呜咽。
有人摸索着水壶,贪婪地灌着所剩无几的冷水;有人颤抖着手撕开破烂的军服,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由身边略懂包扎的人草草处理;更多人则是茫然地瘫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还没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
林三响跪在徐北身边,用沾湿的布条小心地擦拭着徐北冰冷额头上的污迹。
布条粗糙,沾着冰冷的露水,触碰到徐北死灰般的皮肤,留下一点点湿痕。卫生员小王正紧张地给徐北腹部的伤口重新加压包扎,那简陋的绷带早己被暗红的血液和污物浸透,每一次按压都让小王的手微微发抖。
“王…王哥,他…他怎么样?”林三响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小王摇了摇头,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气息太弱了…脉搏几乎摸不到…失血太多了…必须尽快找到干净的地方,彻底清创缝合…还得有药…不然…”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绝望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在这缺医少药、危机西伏的荒山野岭,徐北的情况,几乎被判了死刑。
林三响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紧紧握住徐北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粗糙的手指着对方同样布满老茧的掌心,仿佛想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和生命力都传递过去。“北哥…撑住…”他低语着,声音带着哽咽。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掌心中徐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冰冷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无意识地碰触到了他的皮肤。
林三响猛地低头,视线聚焦在徐北惨白的脸上。
徐北依旧紧闭双眼,嘴唇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然而,在稀疏星光的映照下,林三响却清晰地看到,徐北那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蝴蝶的翅膀。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并非源于体温的冰冷感,仿佛某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以徐北的身体为中心,极其微弱地扩散开来,瞬间又消失无踪,快得让林三响怀疑是自己精神紧绷过度产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