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渡口的河面结了层薄冰,十二艘盐船如僵死的巨兽横卧,船头压碎的冰碴子泛着盐霜,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光。萧令容的鹿皮靴踩过冰面,靴底铁钉刮出尖利声响,惊得蹲在船头烤火的盐工们慌忙起身,炭盆里蹦出的火星子落在冰上,嗤地腾起几缕青烟。
“这船吃水不对。”她脚尖踢开船边浮冰,露出底下泛着铁锈的船板,“漕运司的官船向来用樟木,这船板却是泡过桐油的松木。”断簪扎进木缝一撬,木屑簌簌掉落,露出内侧焦痕,“将军可认得这焦痕?永昌三年掖庭走水,烧的就是这种松脂。”
裴翊的剑尖挑开船板缝隙,寒气裹着盐粒子扑在他眉梢:“殿下不该先解释解释,云纹卫的船工怎会死在漕运司的盐船上?”剑锋扫过船工尸首的衣襟,露出内衬的云纹暗记。那暗记被盐水泡得发胀,针脚却仍清晰可辨,“还是说,您连自己人都灭口?”他忽然用剑尖挑起尸首右手,掌心赫然烙着个狼头印,“这烙印,倒是和突厥奴隶的标记像得很。”
河风突然凛冽,卷着盐粒打在船帆上沙沙作响。萧令容的狐裘扫过船栏,带落一片盐霜:“将军可听过‘盐沉铁浮’?”她突然扯住裴翊的剑穗,拽着他蹲下身。断簪扎进船板缝隙,撬起块裹着冰碴的船木,“这船木浸过火油,遇盐即沉——”木屑簌簌掉落,露出底舱密密麻麻的火药桶,“但若掺了突厥特产的磷粉,沉船时还能炸出朵烟花。”她指尖捻起些黑色粉末,对着日头一吹,粉末竟在半空爆出团幽蓝火光。
裴翊的剑尖刺入底舱,挑开桶盖。漆黑的火药里混着青蓝颗粒,正是梅林腐尸堆里刮出的尸蟞粉。“殿下连死人都不放过?”他碾碎一粒火药,指尖沾上的磷粉在暗处泛着幽光,“这分量,够炸平半个渡口了。”
“比不上将军的手笔。”萧令容突然指向对岸。几个玄甲军正往河里倾倒木箱,箱板裂开时滚出的不是兵器,而是成捆的突厥狼旗。旗面被河风展开,金线绣的狼眼在晨光里泛着血光,“往护城河倒火油时,将军可想过下游的盐船?”她突然抓起把盐粒砸向裴翊,盐粒撞上玄甲迸出火星,“您猜这盐里掺了多少硝石?”
河面忽然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最大的那艘盐船突然倾斜,船底铁索根根绷断。裴翊的剑穗扫过断裂的索头,瞳孔骤缩——索身内侧赫然刻着完整的狼头图腾,与永昌三年突厥使臣佩刀上的纹饰一模一样。铁索坠入冰窟的刹那,他瞥见狼眼处嵌着的玄铁片,在幽暗的水底泛着冷光。
“找到了?”萧令容的断簪突然扎进他手背,趁他吃痛夺过半截铁索,“将军不妨细看,这狼眼镶的可是玄铁。”她对着日光转动铁索,狼眼折射出寒芒,“十二年前掖庭大火,烧熔的先帝宝库里,丢的正是三百斤玄铁!而当日值守宝库的——”簪尖突然指向裴翊心口,“正是令尊裴老将军!”
裴翊猛地攥住铁索,掌心被狼牙纹路硌出血痕:“殿下当真不知?那批玄铁是经我父亲之手,铸成了玄武门的城门钉!”他突然扯开船帆,帆布背面用朱砂画着塞外地图,图上的狼头标记正对西郊军械库,“而这图,是殿下三年前亲笔所绘!”剑尖划过地图边缘,露出夹层的信笺,火漆印己模糊难辨,“这密信上的笔迹,殿下不会不认得吧?”
对岸突然传来盐工惊呼。最后一艘盐船底舱炸开,飞溅的不是河水,而是白花花的官盐。萧令容抓起把盐粒砸向裴翊:“将军仔细瞧瞧,这可是您要的官盐?”盐粒在剑身上迸出火花——里头竟掺着硝石颗粒,“云纹卫换盐时可是数着粒儿换的,三百船官盐换三百船火药,这笔买卖不亏。”
裴翊突然冷笑,剑尖挑起具浮尸的衣领。尸体腰间缠着的羊皮卷散开,露出“浣衣局”三个血字:“不过殿下是否知晓,您安插在浣衣局的暗桩,今早被搜出了染血的罗帕?”他剑穗一甩,玉环里掉出半片残帕,“这帕子绣的'明月照沟渠',可是前朝反诗!”
河风卷来对岸的喧哗,萧令容的断簪突然顿在半空。只见个粗布荆钗的少女被玄甲军拖行在冰面,手中死死攥着方褪色的帕子。少女的哭喊刺破寒风:“这帕子不是我绣的!是……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将军这局布得妙。”萧令容突然笑出声,断簪狠狠扎进船栏。木屑纷飞间,船栏露出夹层里的密信,信上火正是裴翊父亲的私章,“用个浣衣局的小丫头,就想扳倒本宫的暗桩?”她突然扯出信笺抖开,泛黄的纸页上朱砂批注刺目惊心,“却不知令尊当年写给突厥可汗的信,怎么藏在云纹卫的船里?这'献城换子'的勾当,裴老将军玩得可还顺手?”
裴翊的剑劈开船栏,密信碎片被风卷向河面。他忽然抓住萧令容的手腕,将她拽到船沿:“殿下可知这船为何沉得这般整齐?”脚下冰层传来闷响,十二艘盐船的残骸竟在河底拼出完整的狼头图腾。铁索在暗流中相互纠缠,将狼头轮廓勾勒得狰狞可怖,“因为水底沉着磁石阵,吸住了所有铁索——这阵法,还是您亲自教过臣的!”
少女的哭喊声突然凄厉。帕子被撕裂时,半片绣着"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布料飘到船头。萧令容猛地收缩——那针脚走势,分明是己故母妃独创的双面绣法。帕子背面隐约透出另一行小字,被盐水晕染得难以辨认,唯有个"翊"字清晰如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