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冰刃
冷宫的井壁结了层薄冰,萧缩在角落里,手指抠着砖缝里半截冻僵的蜈蚣。外头梆子敲过三更了,井口忽然传来雪块簌簌的落响。
“再不来,我可要把鸩酒喝光了。”她晃了晃手中酒壶,冰碴子撞得壶壁叮当响。脚边躺着个咽气的太监,喉头插着根糖葫芦签子——是她拿冻硬的竹签捅穿的。
黑影笼罩井口时,萧令容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块冰。月光漏下来,照见玄铁甲胄上的云纹。
“裴将军是来补刀的?”她仰头笑,睫毛上的霜花扑簌簌掉进血泊里,“三殿下喝剩的酒底子,分你半口?”
麻绳突然垂到眼前,浸着新鲜的血腥气。萧令容没碰那绳子,反而踢翻了太监的尸体。一包油纸裹着的杏脯滚出来,沾着冰碴子黏在井壁上。
“你娘咽气前,是不是往你怀里塞了这个?”她拈起块杏脯晃了晃,“掖庭的杏树早砍了,这味儿可十二年没闻过了。”
裴翊的刀尖猛地钉进井沿,震得冰棱簌簌首落。
“你从哪知道的?”
萧令容把杏脯塞进嘴里,冻硬的果肉硌得牙生疼:“你娘右肩的月牙疤,是抱着你跳火坑时烫的。她没死成,被烧火的太监拖出来时,指甲缝里还嵌着半块玉佩——”
寒光闪过,她颈间突然贴上冰冷的刀刃。裴翊不知何时攀着井壁滑下来,玄甲上沾着碎雪,呼吸喷在她结霜的鬓死人话多。”
“活人才知道怎么保命。”萧令容突然咬住刀背,齿间咯嘣脆响,“比如现在,外头至少有三张弩对着井口。”
话音未落,三支铁箭破风而入!裴翊旋身将她按进井壁凹处,箭矢擦着他肩甲迸出火星。萧令容趁机摸向他腰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玄铁令牌,腕骨就被铁钳似的手扣住。
“东墙狗洞第三块活砖。”她突然贴着他耳朵说,“不想被射成筛子就信我。”
第二波箭雨撞在井底时,裴翊己经拎着她滚进枯草丛。追兵皮靴碾碎冰凌的声响近在咫尺,萧令容突然扯开他衣襟,露出块青玉佩:“你娘那半块在我这,想不想知道她埋哪儿?”
裴翊瞳孔骤缩。十二年了,他翻遍乱葬岗都没找到的尸骨,此刻被个小丫头捏在掌心里。
雪粒子扑在脸上生疼,萧令容突然被甩到梅树下。裴翊的刀横在她颈间,玄甲下摆还在滴血——方才那波箭伤了他的腿。
“说!”
“你娘没死在火场。”萧令容摸着树根处的冰碴子,“她被拖出来时还剩口气,掖庭的孙公公把她扔进了……”
轰隆!枯树突然拦腰折断,裴翊护着她滚进雪堆。追兵的火把照亮半边天,他这才发现梅林深处立着块残碑,碑文被积雪盖得严实。
“第三棵梅树。”萧令容趁机挣开他,指尖划过他腰间令牌,“玄甲军的云纹令遇血变色,你猜这上面沾的是谁的血?”
裴翊猛地攥住她手腕。令牌上的云纹正渗出诡异的红,像极了三皇子临死前瞪着他的眼。
“将军!”远处突然传来亲卫的喊声,“找到鸩酒壶了!”
萧令容趁机把冰凉的玉佩塞进他掌心:“明夜子时,带着杏脯来换你娘的埋骨处。”
她转身钻进狗洞时,突然回头笑了声:“小心你副将的箭——他方才瞄的可是你后心。”
裴翊站在梅林里,掌心玉佩硌得生疼。亲卫举着火把过来时,他瞥见副将腕间有道新伤,像是被弓弦勒的。
“将军,在井底发现了这个。”亲卫递上染血的糖葫芦签子,竹节上刻着歪扭的“翊”字。
裴翊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掖庭大火中,有个小丫头隔着铁栏塞给他串糖葫芦,竹签上也有个模糊的刻字。
“查冷宫名录。”他碾碎冰碴里的杏核,“我要知道十年前谁住过掖庭西角房。”
亲卫离去时,裴翊着变红的令牌。火光照见碑上残存的“淑”字,他突然僵住——这是他娘入宫前的闺名。
更声荡过宫墙时,萧令容正蜷在冷宫梁上啃冻梨。底下传来窸窣响动,几个太监正往井里填碎石。
“动作麻利点!”领头太监踹了脚尸首,“三殿下要的东西还没找到,仔细你们的皮!”
萧令容吐出梨核,正砸在那太监帽檐上。底下人吓得西散奔逃,她笑得差点从梁上栽下来。
怀里的半块玉佩突然发烫。她摸出偷藏的玄甲军令牌,云纹上的血迹己经褪成暗褐色,像极了裴翊娘亲棺木上的锈迹。
“傻子。”她对着月光端详令牌内侧的刻痕,“真当我是为了玉佩?”
冰棱从檐角坠落,碎在她摊开的掌心。里头冻着半片杏脯,正是从裴翊身上顺来的。
掖庭老杏树的味儿,混着鸩酒的苦气,在舌尖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