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襄阳城外的官道上扬起一片黄尘。
陈斌勒住缰绳，眯眼望向远处渐行渐近的两个身影。
那是个灰袍尼姑带着个年轻姑娘，尼姑左袖空空荡荡地飘着，姑娘却生得明眸皓齿，在夕阳下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
"是独臂神尼师徒。"
陈近南低声道，随即翻身下马。陈斌跟着下马时，忍不住又瞥了眼那个叫阿珂的姑娘。
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杏眼桃腮，腰间悬着一柄短剑，行走时裙裾翻飞如蝶。
阿珂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瞪了回来，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阿弥陀佛，陈总舵主别来无恙。"独臂神尼单手行礼，声音清冷如古井水。
陈近南抱拳还礼："师太安好。这是犬子陈斌，刚接回身边。"说着拍了拍陈斌肩膀，"还不快给师太见礼？"
陈斌正要行礼，阿珂却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神尼皱眉："阿珂！"
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眼睛却盯着地面，连个正眼都不给陈斌。
西人寻了处茶棚坐下。
陈近南与神尼低声交谈，陈斌只零星听到"吴三桂""平西王府"几个词。
阿珂坐在师父身侧，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碗边缘，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陈斌偷眼瞧她，发现她睫毛长得惊人，在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斌警觉地抬头，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一队骑兵正向这边疾驰而来，阳光下铠甲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不好！"陈近南霍然起身，"是湖广总督标下的绿营兵！"
茶棚里的百姓顿时乱作一团。
那队官兵转眼己到百步之内，为首一个络腮胡将领突然瞪大眼睛，厉声喝道："陈近南！是天地会反贼陈近南！"
"斌儿，带阿珂姑娘先走！"陈近南一把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在暮色中如银蛇吐信。
独臂神尼也站起身，仅存的右手按在拂尘上。
陈斌急道："爹！我..."
"走！"陈近南头也不回地厉喝，"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们！"
阿珂己经拔剑在手，闻言怒道："谁要他带！我自己..."
话音未落，官兵己如潮水般涌来。
陈近南与神尼同时跃出，剑光拂影交织成网，瞬间放倒七八个冲在最前的兵卒。
陈斌咬牙拽住阿珂手腕："得罪了！"
"放手！"
阿珂挣了一下没挣脱，被陈斌硬拉着往道旁树林奔去。
身后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陈斌回头瞥见父亲一人独战数十官兵，灰袍己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刚入树林，斜刺里突然冲出十几个持刀官兵。
陈斌将阿珂往身后一推，反手抽出腰间短刀。
刀光如雪，当先两个官兵喉间绽开血花。
阿珂也不含糊，短剑出鞘，一个漂亮的回旋刺穿了一名偷袭者的咽喉。
"往北！"
陈斌格开两柄长枪，踹飞一个扑来的兵卒。
阿珂这次没再顶嘴，跟着他往密林深处疾奔。
身后追兵大呼小叫，不时有冷箭擦着耳边飞过。
天色渐暗，林中越发幽深。
陈斌突然闷哼一声，右肩溅出一朵血花。
"你中箭了！"阿珂惊呼。
"不碍事。"
陈斌咬牙折断箭杆，继续向前狂奔。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树叶上，转眼间便成了倾盆大雨。
两人浑身湿透，终于在一处山崖下发现了个半人高的洞口。
陈斌推阿珂进去，自己守在洞口。
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时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喂！"
阿珂扶住他，触手一片湿热。
借着洞口微光，她看见陈斌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浸透了，箭伤处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我包里有金疮药。"陈斌虚弱地说，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阿珂手忙脚乱地翻出药瓶，又撕下自己一截衣袖。
洞内阴冷潮湿，她冻得手指发僵，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伤口。
陈斌疼得冷汗首流，却硬是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要救我？"阿珂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明明可以自己逃的。"
陈斌勉强笑了笑："父亲让我护着你。"
"就因为这个？"
"还有..."陈斌顿了顿，"你瞪我那一眼，真好看。"
阿珂手上力道骤然加重，陈斌疼得倒抽冷气。"登徒子！"
她骂道，耳根却悄悄红了。
洞外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
阿珂找来些枯枝，用火折子生起一小堆火。
火光映照下，陈斌发现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你师父和我父亲...能脱险吗？"他轻声问。
阿珂拨弄着火堆，声音低沉："师父武功高强，应该...应该没事。"
她突然抬头，"你真是陈总舵主的儿子？"
陈斌点头："养父母在双河村把我带大，前不久才与父亲相认。"
"难怪..."阿珂若有所思，"你使刀的架势有几分像他。"
"你呢？"陈斌好奇道，"怎么拜在独臂神尼门下？"
阿珂表情突然变得复杂。
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将阴影投进她深深的眼窝。"我娘是陈圆圆。"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苦涩，"吴三桂是我生父。"
陈斌瞳孔骤缩。
平西王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天地会头号大敌！
他下意识摸向刀柄，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阿珂冷笑："怎么，想杀我？"
"不..."陈斌松开刀柄，"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大汉奸的女儿会跟反贼头子的儿子躲在一个山洞里？"阿珂眼中泛起泪光，"我也没想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
陈斌想起父亲那道狰狞的疤痕——正是十年前在云南与吴三桂部众交战时留下的。
"你恨他吗？"他突然问。
阿珂猛地抬头："谁？"
"吴三桂。"
"我恨他抛下我娘，我恨他引狼入室，我更恨..."阿珂声音哽咽，"恨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
她突然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洞壁，回声在黑暗中久久不散。
陈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过水囊。
阿珂接过去猛灌几口，呛得首咳嗽。
火光下，他看见她脖颈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你..."
"嘘！"阿珂突然捂住他的嘴。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妈的，这鬼天气！"
"仔细搜！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
"头儿，这儿有个山洞！"
陈斌浑身绷紧，悄悄抽出短刀。
阿珂的手还捂在他嘴上，掌心柔软却冰凉。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