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的清晨,炊烟袅袅升起,与前日战火残留的硝烟交织在一起。
陈斌站在总督衙门的高台上,俯瞰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
街道上,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对着插在城头的天地会红旗指指点点。
告示昨天己经贴了出去,今天正式开始开仓放粮,招兵买马。
开仓放粮的标准是,每家每户按人头领三斗米,一吊钱。
而招兵买马的标准,凡入伍者,可领二十两安家银,月响是十两。
至于为什么要给那么高的月响,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跟着天地会,不但能吃饱饭,还能为家人挣个前程。"
衙门外,沐剑屏正指挥着沐王府的人分发粮食。
她今天换了一身湖绿色劲装,头发简单地挽成马尾,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排好队,不要挤!"
她踮着脚尖喊道,声音清脆如黄鹂,"老人和孩子到前面来!"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接过米袋,突然跪倒在地:"青天大老爷啊,老汉我活了七十岁,第一次见到回头粮..."
沐剑屏连忙扶起老人,眼眶微红:"婆婆快起来,这本来就是你们的粮食,是那些狗官从你们手里抢走的。"
这一幕被站在窗边的陈斌看在眼里。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位沐王府的小郡主,虽然平日里叽叽喳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办起正事来倒是有模有样。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斌转身,看见阿珂倚在门框上。
她右肩包扎着白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剑。
"师姐,你怎么起来了?"陈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
阿珂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走到窗前:"躺久了骨头疼。"
她顺着陈斌刚才的视线看去,轻哼一声,"小郡主倒是会收买人心。"
陈斌听出她话中的刺,却不知如何接话。
自从那日他为阿珂包扎伤口,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报——!"
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西门聚集了大批百姓,要求见少主!"
陈斌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他们说...要报名参军。"
陈斌和阿珂对视一眼,同时向门外走去。
西城门广场上,人头攒动。
有衣衫褴褛的农夫,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他们围在招兵告示前,议论纷纷。
"二十两安家银?不会是骗人的吧?"
"听说昨天他们杀了张扒皮一家,把粮食都分给穷人了。"
"反清复明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也比饿死强!我家五口人,就剩我和老娘了..."
陈斌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他扫视着下面一张张或期盼或犹疑的面孔,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我是天地会陈斌。昨日我们攻下武昌,杀了湖广总督崔成禄,为的是替天行道,反清复明!"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高喊:"杀得好!崔扒皮早该死了!"
陈斌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清廷势大,跟着我们造反,确实有风险。但我陈斌在此立誓——凡加入我军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从总督府搜出的税册。崔成禄去年私自加征的税银就有五十万两!这些钱,本该是你们的血汗钱!"
愤怒的咒骂声在人群中蔓延。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挤出人群,单膝跪地:"陈少主!俺赵铁山愿效犬马之劳!俺爹是前明千户,清兵入关时战死了,俺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陈斌上前扶起赵铁山,发现此人手掌粗糙如砂纸,臂膀肌肉虬结,显然是练家子。
"好汉子!"陈斌拍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帐下百夫长!"
这一举动如同点燃了导火索,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青壮年男子争先恐后地涌向报名处,生怕晚了名额就满了。
阿珂站在一旁,看着陈斌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问题,眼神复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斌——自信、威严,又带着平易近人的亲和力。
这与她记忆中那个跟在她身后学剑的少年判若两人。
"阿珂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沐剑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登记名册。
阿珂冷淡地点点头:"死不了。"
沐剑屏似乎早己习惯她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陈大哥真厉害,几句话就让大家信服了。我刚才听几个秀才议论,说他有太祖皇帝的风范呢!"
阿珂眉头一皱:"慎言。这种话传出去,对他没好处。"
沐剑屏吐了吐舌头:"我只在姐姐面前说说嘛。"
她凑近阿珂,压低声音,"姐姐,你说陈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阿珂身体一僵,随即冷笑道:"怎么,沐王府的小郡主,看上我们天地会的反贼了?"
"才不是反贼呢!"
沐剑屏涨红了脸,"陈大哥是英雄!我...我爹爹说了,要是他能拿下湖广,就...就..."
"就什么?"阿珂眼神锐利如刀。
沐剑屏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就答应我们的婚事..."
阿珂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仿佛那支弩箭又插了进去。
她强自镇定,淡淡道:"那恭喜郡主了。"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沐剑屏一脸茫然。
接下来的三天,武昌城如同沸腾的锅。
报名参军的人络绎不绝,陈斌不得不设立筛选标准——只收十八到三十五岁的青壮,且需通过简单的体能测试。
校场上,新兵们排着队等待考核。
赵铁山带着几个老兵负责测试,嗓门大得半条街都能听见。
"举石锁三十下!"
"拉满这张弓!"
"绕着校场跑五圈!"
陈斌站在点将台上,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欣慰又忧虑。
人数虽然上来了,但这些新兵缺乏训练,真要碰上清军精锐,恐怕...
"少主。"陈一匆匆走来,"刚收到探报,清廷己命安亲王岳乐率五万大军南下,预计半月内抵达武昌。"
陈斌心头一紧:"这么快?"
他沉思片刻,"加紧训练新兵,同时派出斥候,监视清军动向。"
"还有一事。"陈一压低声音,"沐王府的人最近活动频繁,似乎在暗中拉拢新兵中的好手。"
陈斌眯起眼睛。
沐剑屏天真烂漫,但她背后的沐王府可没那么简单。
乱世之中,谁不想多抓些筹码?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夜幕降临,陈斌独自在书房查看地图。
武昌虽险,但西面受敌,绝非久留之地。
下一步该往哪走?
东进江南?
还是西取西川?
"这么晚还不休息?"
阿珂的声音让他抬起头。
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师姐?你怎么..."
"药。"阿珂简短地说,把碗放在桌上,"趁热喝。"
陈斌这才发现那是给他的药。
自从攻城那日淋雨受寒,他就有些咳嗽,没想到阿珂注意到了。
"谢谢师姐。"他捧起碗,药汁苦中带甘,显然是加了蜂蜜。
阿珂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地图前:"在想下一步计划?"
陈斌点点头:"岳乐率五万大军南下,我们虽有城墙之利,但新兵太多,恐怕..."
"弃城。"阿珂干脆地说,"武昌西面平原,易攻难守。不如南下岳州,背靠洞庭,可进可退。"
陈斌眼前一亮:"师姐高见!"
他激动地抓住阿珂的手,"我怎么没想到!"
阿珂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耳根却悄悄红了:"...放手。"
陈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姐,我太高兴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阿珂的侧脸忽明忽暗。
"听说...沐剑屏要嫁给你?"阿珂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陈斌一愣:"什么?谁说的?"
"她自己说的。"阿珂盯着烛火,"沐王府支持你,条件是你娶她。"
陈斌哭笑不得:"胡闹!我从未答应过这种事!"
他走到阿珂面前,认真地说,"师姐,我对沐小姐只有兄妹之情,绝无他念。"
阿珂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陈斌读不懂的情绪:"那...你对谁有念想?"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陈斌心跳加速。
他张了张嘴,那句"对你"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沐剑屏欢快的声音:"陈大哥!我给你带夜宵来了!"
阿珂迅速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冷峻:"我走了。"
"师姐..."陈斌想挽留,但阿珂己经闪身出了门,与端着托盘的沐剑屏擦肩而过。
"阿珂姐姐怎么了?"沐剑屏疑惑地问,"脸色那么难看..."
陈斌叹了口气:"没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沐剑屏把托盘放在桌上,兴冲冲地说:"我听厨房说你晚上没吃多少,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和葱油饼!"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陈斌不忍拒绝,只好拿起勺子。
莲子羹甜而不腻,但他却食不知味,思绪早己跟着阿珂飘远了。
"陈大哥,爹爹来信了。"沐剑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他说很高兴我们拿下武昌,己经派人送来了二十船粮草和军械,五日后到。"
陈斌放下勺子,接过信细看。
信中满是溢美之词,但字里行间透露着沐王府想要更多话语权的意思。
"替我谢谢沐王爷。"他斟酌着词句,"等局势稳定些,我亲自登门道谢。"
沐剑屏眼睛一亮:"那...那我们的婚事..."
陈斌正色道:"沐小姐,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如今国难当头,我陈斌誓要驱除鞑虏,在此之前,无心儿女私情。"
沐剑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眶渐渐红了:"是...是因为阿珂姐姐吗?"
陈斌没有正面回答:"你还小,将来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我不小了!"沐剑屏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喜欢阿珂姐姐!可她那么冷冰冰的,有什么好?我能帮你,沐王府能帮你!"
陈斌皱眉:"沐小姐,请自重。我陈斌行事,从不靠联姻换取支持。"
沐剑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转身就跑,差点撞上匆匆赶来的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