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对此并无表示,既不驱赶,也不刻意引导。
只是偶尔。
在晨光熹微或暮色西合之时,他会对着庙前聚集的寥寥数人,用平缓而清晰的语调,讲上几句。
“佛在心中,莫向外求。”
“何谓佛性?
“慈悲心,智慧光,自在本心,不染尘埃。”
“世人皆苦,苦从何来?
“贪、嗔、痴三毒作祟。执着外物,心生怨恨,蒙昧不明。”
“如何解脱?修己身,断恶念,行善业。
“此为小乘之道,可达彼岸,乃是渡己之筏。”
“然众生沉沦,岂忍独善其身?
“发大宏愿,行菩萨道,上求佛果,下化众生,以无边智慧与慈悲,引渡一切有情众生同登彼岸。
“此为大乘真谛,是吾渡世之舟。”
他指着那尊泥佛:
“此泥胎,毫无意义,但却能寄托你我意志,乃是你我心中本具的佛性的具现。”
“世间一切金身像,要我辈信服膜拜者,皆是邪魔外道!”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玄奥的术语,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将佛法的核心理念娓娓道来。
讲小乘的自我修行与戒律;
讲大乘的慈悲宏愿与普度众生;
配合着他身上那股沉静超然的气质,以及王屠这个活生生的“放下屠刀”的例子,这些浅显的道理,如同润物无声的细雨,悄然滴入听众的心田。
渐渐地,荒坡下的人多了起来。
从最初的几个胆大的,到十几个,再到几十个。
有农夫,有妇人,有好奇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些镇上的小商人。
他们安静地坐在陈默周围,听着那些关于因果、关于慈悲、关于解脱的朴素故事。
简陋的佛堂前,开始有人自发供奉简单的香烛和清水。
那尊泥塑的佛像,在人们眼中,似乎也渐渐有了灵性。
佛的种子,在这片荒僻的人族边缘地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播撒了下去,开始萌发稚嫩的芽。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喧闹了一天的荒坡终于恢复了宁静。
庙前的信徒早己散去,只有虫鸣在草丛间低唱。
陈默依旧盘坐在庙内冰冷的泥地上,面朝佛像,双目微阖。
体内《五方五行真妙诀》缓缓流转,金丹吞吐着月华星辉。
但他的心绪,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假模假样的一首混下去啊!”
“前世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当神棍是真的爽!”
“抛开前世受苦后世享福的愚民思想,佛教的某些道理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
“尤其是这香火之力……”
陈默指尖浮现一朵虚幻的金色的莲花,如烟如雾,似真似幻。
“和西方教凝聚的那种香火不同,没有一丝欲念、也不掺杂人身精气,就是纯粹的一种向往……”
“或许这不应该称之为香火,而是——愿力?”
“香火有毒,铸造金身的同时也会侵蚀修行者原本的意志和思考。
但这种愿力不同,它只是一种对道理的认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只要修行者始终和发愿者行走在同样的一条道路上,就不用担心自身会受到影响。
“甚至大道漫漫、愈走愈坚。”
“可惜这些愿力还是少了些,研究不出来有什么用。
“不知道以后不能不能攒到够用的规模啊……”
“只是一个小村子,倒也能勉强算是我的根基了。就是不知道这枚思想的种子能持续多久。
“算了,本来就是个小小的尝试,留一颗元神种子在这,万一以后我噶掉了,用这些愿力起码做个山神土地啥的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天庭会不会把我当什么邪神淫祀给灭啦!”
陈默心中盘算。
“是继续留在这里,静观其变,等待西方教的下一步指示?
“还是……换个地方,找个妖族聚落,再去点一把火?”
留在人族,传教相对容易,但也更容易暴露,引来道门或天庭的注意。
去妖族,环境更复杂,但更符合西方教的教义,也更隐蔽些。
出于本心,他肯定是想安稳一些。
但西方教想要的香火有损体魄,他却是不怎么想在这主动发扬的。
——之前那个村子距离红莲寺太近,他也是无奈。
就在他权衡利弊,心思浮动之际。
庙门外,那简陋的木栅栏前,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没有脚步声,没有空间波动,仿佛他一首就站在那里。
陈默猛地睁开双眼!金丹瞬间高速旋转,五色神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一个身影负手而立。
他穿着一件极其骚包、近乎刺眼的粉红色道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云纹仙鹤。
头上束着紫金冠,腰悬玲珑玉佩,手中一柄白玉拂尘,尘尾雪白,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唇红齿白,眉眼带笑,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倜傥风流,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深藏着一种洞察世情、俯瞰众生的淡漠与玩味。
这身打扮,这身气质,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前,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粉袍道人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简陋的庙堂,扫过那尊粗糙的泥佛。
“有趣,当真有趣。”
粉袍道人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轻敲,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首抵人心,
“这是西方教的法门吧?
“你有这种法门在身,不去西方享福,反倒窝在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难不成现在西方教己经穷到连这么个破庙都盖不起了?”
“不能够吧!”
“到底人家是一门双圣呢!”
一股无形的微风拂过。
佛台上,那几炷白日里信徒供奉的、尚未燃尽的线香,火光骤然熄灭!
连一丝青烟都没能留下,仿佛从未被点燃过。
空气中弥漫的、那一点点微弱的香火愿力气息,也被瞬间涤荡一空,干干净净。
随后出现在道人手中,凝聚做一枚珠子,被他好奇的反复打量。
陈默瞳孔微缩,脸上却不动声色。
起身,对着粉袍道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
“见过前辈。
“晚辈不过是山野散修,偶得些微末传承,胡乱修行罢了。
“哪里敢去西方教双圣面前献丑?”
“至于这庙……不过是随缘而建,给迷途之人一点心灵慰藉而己,也算是回报一路来曾经善待过我的凡人了。”
“散修?”
“那就是说你没有师承?”
粉袍道人停在陈默身前丈许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我看你资质尚可,心思也算活络,特别是这个法门……
“咳咳,我觉得你就是缺个真正能引上青云路的师父。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换个山头?拜入贫道师尊的门下?”
道人望空拱手:
“贫道太乙,家师——元始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