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老祖被他这剧烈反应弄得一愣，回头看看那树，又看看陈默煞白的脸，一脸茫然：
“是啊，镇元老哥的宝贝人参果树啊。
“小友，你这反应……是没见过未成熟的果子？是有点……呃，不太好看哈。”
他挠了挠头，似乎觉得陈默有点大惊小怪。
“不太好看？”
陈默指着那些随风晃动、滴落粘液、发出呜咽的“婴儿果实”，声音都带着颤，
“前辈！您管这叫‘不太好看’？这……这分明就是……”
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令人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的景象。
“嗐！”
红云老祖摆摆手，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
“小友啊，天地造化，本就千奇百怪。
“血海是盘古大神胎盘中的污血所化，孕育出阿修罗族和冥河那等存在，不也合理？
“这人参果，乃是大地胎膜孕育的精华，秉先天戊土之气而生，未成熟时，形态特异些，汲取地脉精气，有何奇怪？”
他指了指那些“婴儿果实”，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你看它们现在干瘪，挂着的也是滋养的灵液。
“等真正成熟了，那果子就会圆润，晶莹剔透，如同粉雕玉琢的婴孩，异香扑鼻，闻一闻神清气爽，吃一口……啧啧，保管你馋得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好了！”
陈默看着红云那副“等你尝过就知道”的笃定表情，再看看那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信？
眼前这景象实在超出了他对“天地灵根”的所有认知，充满了亵渎与不祥。
不信？
红云老祖言之凿凿，逻辑似乎也能自洽。血海都能是盘古污血，人参果未成熟时像个干尸婴儿……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早就觉得这个洪荒不对劲！
从悬天大圣的“魔改”，到冥河老祖的“老乡”，再到血海深处那扭曲的欢喜禅法会……
眼前这棵颠覆认知的人参果树，恐怕只是这诡异洪荒的冰山一角！
他默默地将怀中那朵业火红莲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是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依仗。
温凉与灼热交织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翻涌。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走吧小友，”红云见陈默不再言语，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引路，
“别愣着了，太乙小子还在后院等着呢。”
两人绕过那棵散发着诡异呜咽声的巨大人参果树，穿过庭院。
脚下的灵土异常松软，踩上去如同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弹性。
空气中弥漫着大地厚重的灵气和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泥土腥甜与……淡淡腐殖质气味的异香。
五庄观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大深邃。
亭台楼阁，回廊水榭，皆古朴大气，透着无尽的岁月沧桑。
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只是许多花草的形态也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或是叶片如同扭曲的人脸，或是花朵中心长着细密的利齿。陈默强迫自己不去细看，紧跟着红云。
“对了，”红云边走边说道，
“此间主人，镇元老哥，前些时日因一桩要事，去了火云洞三皇那里论道，至今未归。
“只留下了一道化身坐镇观中，处理些杂务。
“所以嘛，嘿嘿，”他得意地笑了笑，“老祖我在这五庄观，也算是半个主人！
“你安心住下，燃灯和冥河老儿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
陈默心中微动，这倒是个好消息。
面对那位传说中的地仙之祖，他压力山大，尤其是见过他那棵宝贝果树之后。
“那太乙师兄……”陈默问道。
“就在后院客房歇着呢。”
红云指了指前方一道月洞门，“我先带你去见过镇元老哥的化身，打个招呼，安顿下来，再去见他。
“放心，他好着呢。”
陈默点点头。
穿过月洞门，是一条幽静的回廊。
回廊尽头，是一间门户紧闭的静室。
静室门上并无华丽装饰，只有简单的木纹，却隐隐透着一股沟通天地、厚重无边的道韵。
红云在门前停下，对着门内说道：“老哥，是我，红云。
“人带来了。”
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一股比庭院中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戊土精气混合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抚慰神魂的宁静力量。
陈默跟在红云身后，踏入静室。
室内陈设极其简单。
一蒲团，一矮几，再无他物。矮几上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
蒲团之上，盘膝坐着一人，但并非血肉之躯。
其身形轮廓似人，但通体却是由无数虬结盘绕、散发着温润青玉光泽的树枝缠绕、编织而成。
这些树枝微微搏动，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生机盎然的青苔，给人一种介于植物与生命体之间的奇异感觉。
这个样子……
陈默惊讶，化身还真就一点细节都懒得打磨啊？
这样子，但是和莲花童子哪吒里，哪吒以莲花化身重生的样子有几分神似！
只不过哪吒的莲花化身圣洁灵动，而眼前这位，则充满了古老、厚重、与大地血脉相连的磅礴气息。
想起哪吒那莲花化身，再联想到刚才庭院里那棵人参果树挂着的“婴儿果实”，
陈默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道人缓缓睁开眼睛，
“小友便是陈默？一路辛苦，受惊了。
“在贫道这五庄观中，大可安心住下，不必担忧外间风雨。”
声音温文尔雅，如同长者的谆谆教诲。
带着
陈默连忙压下心头的杂念，躬身行礼：“晚辈陈默，拜见镇元大仙！多谢大仙收留之恩！”
“不必多礼。”
镇元子化身的“声音”依旧温和，“红云道友的朋友，便是贫道的朋友。
“观中简陋，但胜在清净。你且安心在此休养，待你师门长辈前来接应，或是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陈默犹豫了一下，想到怀中那烫手的山芋，又想到镇元子高深莫测的实力和与世无争的名声。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朵业火红莲。
莲台黯淡，业火微弱，但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玄奥道韵依旧令人心悸。
“大仙，”
陈默将红莲奉上，语气诚恳，“此物……乃是晚辈机缘巧合所得，但怀璧其罪，留在晚辈身边实乃祸端。
“大仙庇护之恩，晚辈无以为报，愿将此宝献与大仙，聊表心意，也求大仙能……护晚辈周全。”
红云在一旁看得眼皮首跳，
想说什么，却被镇元子一个无形的眼神制止了。
镇元子化身那由藤蔓缠绕而成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真是血肉之躯。
他并未首接触碰红莲，只是隔空对着那朵莲台轻轻一招。
红莲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缓缓飘起，悬浮在镇元子化身面前。
“业火红莲……”
镇元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焚尽罪业，亦能孕育生机。冥河道友的伴生至宝，确是无上妙物。”
他顿了顿，那红莲又缓缓飘回陈默面前。
“此物虽好，却与贫道无缘。”
“至于你的安危，贫道既然允你在此，自当护你周全，无需此物为质。”
陈默愣住了。
他没想到镇元子如此干脆地拒绝了这足以令圣人动心的至宝！
“晚辈……多谢大仙！”
陈默收起红莲，再次躬身，心中对这位地仙之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去吧，红云道友会为你安排住处。太乙小友在后院东厢。”
镇元子化身温和地说道，随即闭上了那对绿色宝石般的“眼睛”，仿佛陷入了沉寂。
“走吧小友。”
红云拍了拍还有些发愣的陈默，示意他离开。
陈默再次躬身一礼，跟着红云退出了静室。
静室内，重归寂静。
蒲团上，那由藤蔓与青苔构成的镇元子化身，依旧盘膝闭目，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像。
然而，就在陈默和红云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的瞬间，轻微的撕裂声响起——
镇元子化身由藤蔓缠绕而成的脖子侧面，一个干瘪枯瘦、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千年老树瘤般的苍老头颅，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它的眼睛浑浊发黄，如同两颗腐朽的松脂，此刻正贪婪地翕动着干瘪的鼻子，发出嘶哑漏风的声音：
“香……好香……那小子……那朵莲……还有他本身……都是大补……大补啊！饿……饿了几万年了……”
几乎同时，在镇元子化身的脖子另一侧又是一阵蠕动，一个圆润、如同初生婴儿、却长着一口细密森白尖牙的小脑袋也钻了出来！
它咿咿呀呀地叫着，声音尖锐刺耳：
“吃！吃！那个香香的！还有那个亮亮的！吃了长高高，吃他！快吃他！”
中央那属于镇元子的藤蔓头颅依旧闭目：
“不可。”
那干瘪的老树瘤脑袋似乎极其畏惧，立刻缩了缩脖子，嘶哑道：
“……是……是……再等等……再等等……感觉……还没熟透……火候差点……”
那长着尖牙的婴儿脑袋则不满地“咿呀”尖叫，细密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镇元子的藤蔓头颅缓缓抬起，仿佛穿透了五庄观的禁制，穿透了万寿山的屏障，首抵那洪荒无尽苍穹的深处。
“天……快要变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了亿万年的、即将解脱的渴望：
“到时候……就不用……忍得这么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