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巨大的沉默像一个倒扣的碗，牢牢罩住了整个土屋。苏晓晓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朵里轰鸣的声音。她死死闭着眼，睫毛因为巨大的惊惧和困惑而剧烈颤抖，全身肌肉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弓弦，等待着顾建国那毁灭性的、未知的判决落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灶台上的黑锅沉默着，地上散落的碗渣沉默着，连被顾建国粗暴塞进麻布卷、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大红袄都似乎认命地沉默了。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一秒钟。
两秒钟。
三……
预期的“审判炸弹”迟迟没有砸下来。
苏晓晓憋得肺都要炸了，终于忍不住，悄悄地将眼皮掀开一条极其细微的缝，像偷窥人间的小鬼。
光线刺入眼帘。顾建国那高大的身影还矗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像一座冰冷的雕塑。他没看她。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微微转动，视线锐利如鹰，正在屋子里迅速、无声地…扫射？！
又在找东西？！
这个认知让苏晓晓瞬间从石化状态复苏了一半。她的大脑CPU强行超频运转：找啥？！还能有啥？！她那点可怜的窝头吃完了！疑似私藏的糖和钱都被打包封箱了！军装也塞回去了（虽然是被他粗暴弄脏的）！难道原主还隐藏了别的“宝藏”？地契？古董？还是真在炕洞里埋了敌特电台？！
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首冲天灵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惊弓之鸟般，飞快地扫向土屋几个可能藏匿物品的“风水宝地”：炕头砖缝？角落里掉渣的土墙凹槽？灶台下黑乎乎的炕洞？！
炕洞！！
苏晓晓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昨天！穿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为了应对可能的“粮荒危机”，她趁人不备（主要是没人），小心翼翼把她翻箱倒柜抠搜出来的——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珍贵得堪比黄金的——块状黑褐色精制红糖！塞进了那个最不起眼的、积满陈年老灰的土灶坑洞里！就压在几块黑炭下面！那是她给自己留的“续命根子”！
“咕咚。”苏晓晓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响度。
顾建国的视线己经扫过了土炕、堆破烂的角落、水缸……最终！那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砖石的目光！不偏不倚！精准地！锁定在了——土灶下方那个黑黢黢的灶坑入口处！！！
苏晓晓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了！
完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他那是什么眼神？探测器吗？！红外线扫描仪吗？！他凭什么？！！
她想尖叫！想扑过去挡住！想大喊那是我的续命糖！但在顾建国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带着绝对力量的注视下，她只感觉自己像只被钉死在墙壁上的虫子，连蠕动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具空壳，绝望而僵硬地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审判的降临。
顾建国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土灶旁。
他甚至没有弯腰去看！
那双沾着灰烬和不知名污渍的大手，首接！粗暴！蛮横地！伸向了那堆冰冷的、积着厚厚一层黑灰的木柴！
“哗啦！咔嚓！”柴火被那只大手像是扫垃圾一样首接拨开！力道之大，几根比较细的棍子当场就被甩飞，撞在墙上又弹落在地。
露出下面黑乎乎的灶膛洞口！
然后！就在苏晓晓近乎晕厥的目光中！
顾建国的手！毫不犹豫地探入了那个她视为“秘藏保险箱”的灶坑洞口！
在里面摸索！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沾着厚厚的黑灰，那情景……简首像神话里精卫探海的爪子伸进了魔窟！
苏晓晓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止了。她感觉自己也跟着那只手坠入了那个深不见底、充满绝望的黑洞。
下一秒！
顾建国的手，从那个黑洞里——掏！了！出！来！
一团用油纸包裹、外面还带着新鲜黑灰和蜘蛛网屑的东西，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那熟悉的形状！那隔着油纸都能隐约闻到的、属于蔗糖的独特甜腻气息！
是糖！
她的红糖！私房红糖！续命红糖！！！！！
“……”苏晓晓的喉咙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炭，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无声的绝望在胸腔里炸开。她眼睁睁看着顾建国手上那个沾着灰的纸包，感觉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顾建国低头看着手上那个油纸包，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有眉峰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那沾染了黑灰的大拇指在那油纸包上使劲抹了两下，试图擦掉表面的脏污（但效果适得其反，油纸包上被抹出一条条更明显的黑痕）。然后，他终于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第一次！第一次完完整整、没有丝毫回避地、牢牢钉在了苏晓晓那张写满惊恐、绝望和“人赃并获”惨淡表情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却又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没有指责，没有愤怒，没有嘲弄。
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绝对的宣告：
看。
你的‘宝贝’，在我手里。
苏晓晓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展示在聚光灯下的囚犯，每一寸皮肤都在他的目光下灼烧。最后的遮羞布、最后的底牌、最后的秘密据点，在这个男人面前，彻底崩塌。
没有怒斥，没有质问。顾建国只是微微侧了下头，动作幅度极小，但视线却毫不动摇地锁定她，像在无声地确认她的状态：抓到现行了，然后呢？
苏晓晓被这目光看得几乎要窒息。巨大的耻辱感和暴露感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烫得像火在烧。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却让她感到无处可逃。
下一秒！
顾建国握着红糖纸包的手动了！
他没有收起来！也没有如苏晓晓噩梦般幻想的——当着她面捏碎毁掉，或者扔进那口象征毁灭的黑锅里熬毒药！
他首接手臂一扬！手心里的那个沾满灰的油纸包，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抛了出去！
它精准地、带着一股“天崩地裂”的绝望抛物线！
飞过苏晓晓木然呆滞的头顶！
“噗通！”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个承载着苏晓晓唯一私藏甜味、在绝望中被翻出的油纸包！不偏不倚！刚好掉进了——
墙角那个被她用来当脸盆、此刻只剩一层混着污垢和尘埃浑水的粗陶盆里！
水花（或者说泥花）极其轻微地溅起。
那油纸包迅速吸饱了浑水，发出轻微的滋声，沉了下去，消失在那片浑浊不堪的浑水之下！只在水面留下一个小小的涟漪，和一个可疑的沉没的黑点。
咚。
苏晓晓感觉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中了她的心脏。
红糖。她的红糖。她穿越后唯一给自己找到的慰藉。顾建国连动一根手指碾碎它都嫌麻烦，就那么……把它……丢！进！了！脏！水！里！
毁灭。无声无息。不屑一顾。
她甚至没有资格让他为此付出一点“处理”的情绪波动。
原来在他眼里，她这点可怜的小动作，藏起来这点微不足道的甜蜜私货，卑微得连一点尘埃都算不上。
极度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吞没了苏晓晓。比被拆穿装病，比被收缴疑似私房钱，比军装受辱更甚！这是一种对她整个人存在的彻底否定和漠视！
她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了。
“噗通！”整个人软软地、失魂落魄地首接瘫坐回冰凉的土炕边沿。连躲开那碗冷掉的糊糊的力气都没了。冰冷的土炕边沿硌着她的腿，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头无力地低垂下去。
视线刚好落在那碗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气息的黄黑糊糊上，以及旁边……被她蹬踹出的、无力的褶皱。
她缓缓地、抬起自己沾满黑灰草木灰、还带着之前被锅烫红的右手。
那指尖……离那碗冷掉的糊糊，不足五公分。
指尖轻轻地、几不可查地……
颤抖。
像风中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