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裹着青石板的霉味,像浸透陈醋的棉布蒙在口鼻间,连呼吸都带着酸涩的黏腻。云梦泽第无数次拂过廊下的铜制风铃,指腹蹭过斑驳的纹路时,剥落的绿锈簌簌落在青砖上——这抹苍绿竟比诊所里用了二十年的檀木柜台更显活气,倒像是从时光裂缝里渗出来的苔藓。 “吱呀——”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残旧的药香如雾霭般漫来。候诊区的藤椅上,蛛网如碎冰般缠在扶手间,青花瓷痰盂里积着半盆死水,水面浮着几片霉斑,倒映着墙上褪色的《黄帝内经》挂画,墨迹晕染处像极了被雨水浸过的云纹。云梦泽弯腰去捡滚落在地的算盘珠,冰凉的骨质触感突然刺得指尖发颤,让他想起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那点殷红如今藏在长衫内层口袋,像枚烧红的朱砂痣,隔着布料仍烫得皮肤发紧。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房东的消息框跳出一串数字,云梦泽盯着屏幕上的“叁仟捌佰”,喉结重重滚动时,听见药柜深处传来细微的簌簌声。“黄芪”“当归”的木牌蒙着薄灰,边角磨损得像被虫蛀过的碑铭,底下的抽屉半开着,露出几束干枯的药材,茎秆蜷缩如老人的指节。恍惚间似有药香浮动,爷爷在世时,诊所里总飘着沁人的陈皮与甘草香,抓药的长队能从柜台蜿蜒到巷口,竹制药戥碰撞的声响比风铃更清脆。 “叮——”风铃突然剧烈摇晃,铜片相撞的声响刺破沉寂,惊得云梦泽碰翻了案头的凉茶,褐色液体在泛黄的《玄门医案》抄本上洇开墨痕。门口站着个穿荧光绿卫衣的年轻人,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出几道刺目的光:“老板,这儿能代煎中药?导航说您这儿还能做艾灸?”他说话时,耳钉在昏暗光线下闪了闪,与墙角落灰的艾灸盒形成诡异的反差。 “能的,能的。”云梦泽慌忙起身,却在弯腰时瞥见长衫下摆的墨渍——是昨夜抄录医案时不慎沾的,此刻像朵枯梅绽在青布上。年轻人皱着眉踢了踢脚边的药碾子,突然指向墙角:“这艾灸盒能治失眠吗?我兄弟说老做噩梦,半夜总看见黑影晃悠。”话音未落,手机又在裤兜狂震,师弟带着哭腔的语音炸出来:“师兄!老药田……推土机己经推平三分之一了!”年轻人惊得挑眉,云梦泽强扯出笑,指尖却掐进了掌心:“艾灸的话,取神门、三阴交……” 恰在此时,诊所外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一辆贴有“垚氏集团”标志的黑色轿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的瞬间,污泥劈头盖脸溅在窗棂上,模糊了玻璃外的雨幕。送走年轻人后,云梦泽跌坐在太师椅上,梁上的灰尘簌簌落在肩头,恍惚间竟像是爷爷临终前披在他身上的白大褂。他摸出怀中的烫金邀请函,“玄学与中医跨界论坛”几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落款处“灵泽”二字突然晕开,墨迹如血般在纸页上漫延。 三十公里外的玄学会所里,灵泽正将青铜卦符系在衣襟间。古铜镜里的倒影突然扭曲,脖颈间的开元通宝猛地发烫,烫得她指尖一颤,卦符上的云雷纹竟在烛火下缓缓流转,在青砖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阴影。窗外乌云翻涌如墨,隐约传来垚川低沉的嗓音:“灵泽小姐对《太平圣惠方》残卷如此上心?”惊雷炸响的刹那,卦符突然迸出刺目金光,镜中自己的脖颈处竟浮现出一道铜钱状的红痕。 而在垚氏集团顶层的玻璃幕墙后,垚川转动着翡翠扳指,监控画面里的云梦泽正扶着药柜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红点点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朱砂。他嘴角勾起冷笑,按下内线电话:“老药田的拆迁款再压两成,另外……把那份‘惊喜’送到灵泽小姐的会所。”暴雨如注的城市上空,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一片迷离的光,恰似诊所药柜里那些无人问津的药材,在岁月里渐渐褪成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