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紧急通道——法租界边缘一座废弃教堂的地下室。
空气潮湿阴冷,只有一盏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郎中”正小心翼翼地剪开沈砚舟肩头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伤口果然崩裂了,血肉模糊,看得启明心惊肉跳。
沈砚舟紧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却一声不吭,只有身体细微的颤抖泄露着剧痛。
“需要重新缝合!麻药……”“郎中”皱眉。
“不用!”沈砚舟斩钉截铁,声音因疼痛而沙哑,“时间紧迫!首接缝!我能忍住!”
他看向一旁脸色惨白、身上还裹着毯子、散发着淡淡臭味的启明,眼神锐利,“你!立刻去清洗,换掉所有衣服!一点气味都不能留!‘琴师’!”
“琴师”立刻拿来一套干净的修女服和毛巾肥皂,指了指角落一个用布帘隔开的、放着水盆的地方。
启明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沈砚舟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愧疚、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她抱着衣服,快步走向角落。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洗刷着污秽和恶臭,却洗不去心头的沉重。
她飞快地擦洗、换上干净但粗糙的修女服,湿漉漉的头发也顾不上擦干。
当她掀开布帘走出来时,“郎中”己经开始缝合。
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格外清晰。
沈砚舟赤裸着上半身,肌肉紧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他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启明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蹲在他身边,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水汽,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拒绝。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在她轻柔的动作下,稍稍舒展了一点点。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痛苦的忍耐中流逝。
当“郎中”终于打上最后一个结,剪断缝线时,沈砚舟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
“暂时……止住了。但绝对不能再用力!”“郎中”严肃警告,快速包扎。
就在这时,负责联络的老周脚步沉重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悲愤和决绝:“沈先生!启明同志!回收站……暴露了!高桥的人带着巡捕房,把那里围了!我们的人……最后一批转移的同志……没来得及撤出来!”
如同一道惊雷劈下!
启明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沈砚舟也霍然睁开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机器呢?半成品呢?”沈砚舟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老吴他们……拼死启动了自毁装置!机器核心……炸了!”老周的声音带着哽咽,“但……但还有几箱没来得及转移的半成品和油墨……可能……可能被发现了!”
沈砚舟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损失惨重!同志牺牲!据点暴露!
“还有……”老周艰难地补充,目光看向启明,“高桥……高桥在搜查现场,拿着一个烧了一半的……笔记本残页,对着记者大喊……说抓到了‘星火’重要成员‘启明’的……笔迹证据!说……说是个女人!”
笔记本残页?!
启明如遭雷击!她猛地想起,在回收站工棚角落里,她为了计算印刷效率和优化密码,确实随手用铅笔在一个捡来的破本子上写过一些公式和符号!
撤退时太匆忙,可能遗漏了!那上面……有她独特的现代简化字书写习惯和计算符号!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启明踉跄一步,巨大的自责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泪水汹涌而出。那些朝夕相处、汗流浃背的工人同志……老吴……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沈砚舟猛地睁开眼,尽管脸色依旧惨白,眼神却如寒冰般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桥拿到了‘笔迹’!这是指向你的铁证!
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力量,在全城搜捕这个‘书写习惯特殊’的女人!你的处境,比之前危险百倍!”
他看向“琴师”,语速快如子弹:
“第一,立刻通知所有己知与启明同志有过接触的联络点、交通员,全部静默或转移!切断所有可能被追溯的链条!
第二,启动最高等级‘深潜’预案!为启明同志准备全新的、无懈可击的身份证明和掩护背景!
第三,那几箱半成品……必须销毁!绝不能让敌人复原出我们的密码本和宣传内容!”
“销毁?怎么销毁?”老周急问,“东西肯定被高桥严密看管起来了!”
启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我去!”
“不行!”沈砚舟和“琴师”同时反对。
“只有我能最快找到那几箱东西的位置!”启明擦掉眼泪,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高桥刚拿到‘证据’,得意忘形,他的临时存放点不会太远,大概率就在附近巡捕房的扣押仓库!
而且,他急于向佐藤表功,肯定会连夜组织人手尝试复原!仓库看守反而可能松懈!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看向沈砚舟:“给我一点‘磷火’,还有……一个能制造混乱的东西。我不用进去,只要靠近,把东西‘送’进去就行!”
沈砚舟死死盯着她,眼神激烈挣扎。这太疯狂了!几乎是送死!
但……她说得对,这是唯一能彻底消除隐患的机会!那几箱半成品一旦被敌人破译,后果不堪设想!
几秒钟的死寂,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
“需要什么?”沈砚舟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做出了他这辈子最艰难也最冒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