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回收站最近的闸北巡捕房临时扣押仓库外。
夜色如墨。仓库大门紧闭，只有两个巡捕抱着枪，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打盹。
仓库深处隐约透出灯光，显然高桥的人正在里面加班加点。
启明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清洁工衣服，推着一辆装满了脏水桶和破抹布的垃圾车，慢吞吞地靠近仓库侧面的高墙。
她脸上涂着锅底灰，头发塞在帽子里，佝偻着背，像个真正的底层老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小心地将垃圾车停在墙根一个堆满垃圾的角落。
借着垃圾车的掩护，她迅速从脏水桶底部摸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和蜡密封好的金属罐——里面是混合了白磷、硫磺和少量火药的“延时纵火装置”。还有一个……绑着纸条的小石块。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高墙上方一个敞开着透气的小气窗。高度正好！角度刁钻！
就是现在！
启明猛地首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掷铅球一样，将那个小金属罐朝着那个气窗奋力掷去！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嗖——啪嗒！”
金属罐精准地穿过气窗，落入了仓库内部！
几乎在同一时间，启明抓起那个绑着纸条的小石块，用更大的力气，朝着仓库大门的方向狠狠砸去！
“哐当！”石块砸在铁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谁？！”
“什么人？！”
门口打盹的巡捕瞬间惊醒，慌乱地端起枪，朝着石块飞来的黑暗处胡乱张望、吆喝。
仓库内部也传来惊叫声：“什么东西掉进来了？”
“小心！有东西！”
混乱的几秒钟！
启明己经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缩回垃圾车后面，推起车，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踉跄又快速的步伐，拐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的小巷，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她刚拐进巷子深处，就听到身后仓库方向传来：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并不剧烈，但伴随着刺眼的白色闪光和瞬间腾起的浓烟！紧接着，是更大的混乱和惊呼！
“着火了！”
“快救火！”
“是磷火！小心有毒烟！”
混乱的喊叫声、奔跑声、水桶碰撞声在夜色中交织。仓库里透出的灯光瞬间被浓烟遮蔽。
启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成功了！那特制的“磷火罐”会在密闭空间里制造混乱的闪光、毒烟和小范围的火苗，足以引燃那些堆放的纸张！
加上仓库里肯定有照明用的煤油灯……火，会帮她完成最后的“清洁”工作！
至于那块石头上的纸条？上面用日文写着：“‘星火’向高桥课长问好，礼物请笑纳。——‘启明’”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转移注意力的烟雾弹！让高桥以为这是针对他的袭击，从而忽略那个被扔进来的、真正的“清洁工”。
她最后看了一眼仓库方向腾起的越来越浓的黑烟，转身，彻底融入深沉的夜色。
她没有回废弃教堂，而是按照沈砚舟给的紧急联络方式，前往一个绝对安全的新地点——法租界中心，一位同情我方的法国神父开办的教会育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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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闸北巡捕房仓库的大火被扑灭，但几箱重要的“证物”己化为灰烬，现场一片狼藉。
高桥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和那张挑衅的纸条，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启明’！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他对着焦黑的废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而在安静的教会育婴堂后院。
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在干净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和婴儿奶香的味道。
启明换上了一身朴素但整洁的修女服，头发整齐地挽在帽子里，脸上洗得干干净净，苍白却平静。
“琴师”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回收站据点彻底被毁，核心同志牺牲，但机器核心自毁成功，最后隐患被启明冒险清除。
高桥正在全城发疯似的搜捕“书写习惯特殊”的女人，重点排查医院、学校、文职机构。
“这是你的新身份。”“琴师”将一份文件递给启明。
启明接过。文件上是一个全新的名字：苏静姝。
身份：圣心育婴堂新来的保育员，来自苏州教会学校，父母双亡，由教会抚养长大。文件里还有一份笔迹工整、带着明显旧式书写习惯的“苏静姝”生平自述和几封“家书”，以及相应的教会证明文件。滴水不漏。
“苏……静姝……”启明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林晚星己经死了，“启明”也暂时被迫蛰伏。
现在，她是苏静姝。
“沈先生呢？”启明放下文件，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他……”琴师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肩伤加重，失血过多，引发了低烧。‘郎中’强制他卧床休息了。
他让我转告你……”琴师顿了顿，模仿着沈砚舟那冷硬中带着疲惫的语气，“‘苏静姝’同志，你的任务是‘潜伏’，照顾好孩子，学习新的身份，忘记过去的一切。没有命令，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尤其……不得试图联系他。”
启明的心猛地一沉。不得联系他……是保护？还是……因为她的暴露和那次致命的笔迹失误，让他和组织对她产生了更深的戒备？
毕竟，高桥拿到了“启明”是女人的关键线索，这几乎是灾难性的！而这一切，都源于她的疏忽……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不安攥住了她。
她看着窗外阳光下嬉戏的孩童，他们天真无忧的笑脸，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代号“启明”仿佛成了一场惊心动魄却又戛然而止的梦。
而沈砚舟……他伤得那么重，现在怎么样了？
那晚在车上，他粗暴地用毯子裹住她时，那压抑的痛楚呼吸，仿佛还在耳边。
她轻轻抚摸着藏在修女服下的那枚“星火”徽章。
徽章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那夜在安全屋灯光下，他郑重交付时的温度。
“潜伏……”启明喃喃自语，眼神渐渐变得沉静而坚定。好，她现在是苏静姝。
她会蛰伏，会学习，会等待。等待伤口愈合，等待风头过去，等待……重新点燃“启明”之火的那一天。也等待……一个答案。
关于信任，关于未来，关于那个在生死关头将她拉出地狱、却又将她推入“孤岛”的男人。
育婴堂的钟声悠扬地响起。新的身份，新的战场，无声的硝烟，才刚刚弥漫。
而灰烬深处，名为“启明”的星火，并未熄灭，只是在积蓄着下一次燎原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