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像毒蛇,顺着脊椎一路窜上林晚的天灵盖。
高桥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混合着特务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刺耳脆响,如同噩梦般在身后紧追不舍!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就在耳畔炸开!
“低头!”
“琴师”沙哑的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黄包车猛地一个急转,冲进一条更窄、堆满破筐烂篓的岔巷。
车身剧烈颠簸,几乎要将林晚从座位上掀飞出去。她死死抓住车帮,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头里,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胸腔。
左前方一个陶土花盆被子弹擦中,轰然碎裂,泥块和残枝溅了她一脸。
右后方,一颗子弹“噗”地一声闷响,狠狠钉进了车篷的竹骨架上,离她的后脑勺不足半尺!
“追!别让他们跑了!”高桥气急败坏的咆哮声被狭窄曲折的巷道拉长、扭曲,如同鬼魅的嚎叫,死死咬在身后。
“琴师”的后背早己被汗水彻底浸透,粗布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到极限的肌肉线条。
每一次蹬地、每一次发力拉动车辕,他粗重的喘息都像破损的风箱,在激烈的枪声和追赶的脚步声中异常刺耳。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淹没林晚。
就在这时!
“哐当——!”
前方巷口,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清洁工猛地将巨大的、散发着馊臭的金属垃圾箱狠狠推到了巷子中央!
垃圾箱倾倒下来,腐烂的菜叶、腥臭的鱼内脏和粘稠的泔水瞬间泼洒一地,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沼泽”。
“琴师”眼中爆出最后一点精光,几乎是凭着本能,拉着黄包车贴着垃圾箱仅存的边缘,车轮碾过湿滑的污秽,险之又险地冲了过去!
“八格牙路!滚开!”身后传来高桥暴怒的嘶吼和特务被绊倒的闷哼,伴随着垃圾箱被猛烈踢开的巨大噪音。
就是这几秒钟的混乱!
黄包车如同脱困的游鱼,在“琴师”榨干最后一丝生命力的狂奔下,七拐八绕,一头扎进苏州河边一片废弃的码头仓库区,消失在如山峦般堆积的巨大货箱阴影之中。
“呼…呼…呼…”“琴师”再也支撑不住,车辕脱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皮囊,重重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脸色惨白如纸。
“琴师!”林晚跳下车,冲到他身边,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触手所及,一片湿冷黏腻,全是汗。
“没…没事…”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黄包车座位底下,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快…换…换掉…快走…”
林晚的心猛地揪紧。她不再犹豫,迅速从座位下拖出那个灰布包袱。
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阴丹士林蓝旗袍,料子挺括,颜色素雅,一件米白色针织小开衫,一双黑色低跟皮鞋,一副玳瑁纹的圆框眼镜,还有一个半旧的棕色坤包。
时间就是生命!她顾不得许多,在巨大货箱投下的浓重阴影掩护下,飞快地脱下那身沾着泥点和冷汗的蓝布学生裙。
冰冷的河风瞬间舔舐上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她牙齿打着颤,以最快的速度将那身象征“林晚”的衣物套上,冰冷的丝绸贴上温热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又陌生的触感。
盘起头发,戴上那副圆框眼镜。
当最后一粒盘扣系好,她站首身体。镜片后的目光透过模糊的玻璃片,扫过自己——一个气质温婉、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女学生形象,取代了育婴堂修女的沉静和“启明”的锋芒。
苏静姝的影子,被这身行头强行压进了灵魂深处。
“琴师”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爬了起来。
他动作麻利地将黄包车推进旁边一个堆满破烂渔网的废弃工棚深处藏好,又从另一个破麻袋里扯出一套同样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码头工人破衣烂衫,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双手在满是油污的地面狠狠抹了几把,再往脸上一蹭。
瞬间,一个疲惫麻木、毫不起眼的码头苦力形象取代了那个眼神锐利的“车夫”。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因为伪装而显得更加粗嘎,眼神却锐利如初,紧紧锁住林晚,“跟我来!别回头!”
他弓着背,脚步虚浮却异常迅捷,带着林晚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在迷宫般的巨大货箱堆间穿梭。
生锈的铁皮、潮湿的木箱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铁腥气。
远处传来码头工人的号子声和驳船的汽笛,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
他们巧妙地避开偶尔走过的工人,最终绕到一处远离主码头的偏僻河汊。
浑浊的苏州河水在这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湾,水面上漂浮着油污和垃圾。
岸边拴着几条破旧的小舢板,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其中一条舢板上,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穿着蓑衣的船夫早己等候。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有握着竹篙的手背青筋虬结,稳定而有力。
“上船!”“琴师”猛地将林晚往前一推,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扑向船舷。
船夫伸出粗糙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上摇晃的船板。
“他会送你去公共租界…安全屋。” “琴师”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包里有‘林晚’的身份档案…和接头方式…
记住!从今天起,你是林晚!沪江大学历史系的旁听生!苏静姝…”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己经死了!彻底忘记她!也暂时…忘记‘启明’!”
林晚站在狭窄摇晃的船头,脚下是浑浊的河水。
她猛地回头,目光越过“琴师”佝偻的身影,投向育婴堂的方向。
那灰扑扑的屋顶在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中毫不起眼。
小石头天真无邪的笑脸,花儿怯生生递过来的野花,玛丽嬷嬷在摇曳烛光下布满皱纹却无比慈祥的脸……还有那枚紧贴着心口、冰冷坚硬的“星火”徽章带来的灼痛感,瞬间冲垮了强装的镇定。
“沈砚舟…” 这个名字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在带着腥味的河风里,“他…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她死死盯着“琴师”,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琴师”沉默了片刻。浑浊的河水拍打着船身和岸边的石阶,发出空洞的呜咽。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林晚镜片后那双盈满恐惧和期盼的眼睛,终于,用那沙哑的嗓音低低吐出几个字:“盘尼西林…送到了。救了他的命。
他…活下来了。” 他看到林晚眼中瞬间爆发的巨大光亮,紧接着补充道,语气沉重:“但还在昏迷…非常虚弱。组织…会尽全力保护他。”
“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