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冬天比黎夏想象中更冷。
她站在圣莫里茨疗养院的铁门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指尖冻得发麻。闻父派来的司机将她送到这里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晚上六点来接你",仿佛她只是来参观某个景点,而非见一个可能永远无法痊愈的人。
疗养院的建筑像一座雪白的堡垒,肃穆而冰冷,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护士带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黎夏的心跳越来越快,掌心渗出细密的汗,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Wen Lisheng has been waiting for you."护士在一扇门前停下,语气平淡,"But... don't expeuch."
黎夏的手指悬在门把上,突然失去了推开的勇气。
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也许他会憔悴地对她微笑,也许他会红着眼眶拥抱她,也许他会像从前一样,用那种无奈又温柔的语气叫她"笨蛋夏夏"。
但当她真正推开门时,所有的幻想都在一瞬间碎裂。
闻黎声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门口,瘦削的肩胛骨将病号服撑出锋利的轮廓。窗外是皑皑雪山,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无法触及他分毫。
"闻黎声。"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陌生得让她心脏骤停。
——那不是她记忆中的闻黎声。
他的脸颊凹陷,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出一道血痕。最让她窒息的是他的眼神,空洞、冷漠,像看一个陌生人。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语气平静得可怕。
黎夏的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我...我来看看你。"
"看完了?"他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讽,"可以走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捅进她的心脏。黎夏站在原地,双腿仿佛生了根,无法移动半步。
"我有话想和你说。"她艰难地开口,"关于...关于你留给我的视频,还有摩斯密码..."
闻黎声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死寂:"什么视频?我病了太久,不记得了。"
他在撒谎。
黎夏太了解他了——他撒谎时右手指节会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就像现在这样。
"闻黎声,"她向前一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你记得。你让我去Silsanker咖啡馆,我去了,在那里找到了..."
"够了。"他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嘶哑,"黎夏,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需要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精准地钉入她的骨骼。黎夏的眼泪终于滚落,但她倔强地没有擦。
"你说谎。"她哽咽着,"你墙上还贴着我的照片,你..."
"那只是习惯。"他打断她,眼神冰冷,"就像养了十年的狗突然死了,总会不习惯。"
这个比喻太过残忍,黎夏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闻黎声转动轮椅,背对着她望向窗外:"回去吧,别浪费你的前途。T大物理系...多少人求之不得。"
他甚至知道她考上了T大。
黎夏的眼泪无声流淌,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我不会走的。"
闻黎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你。"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别指望我会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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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黎夏像幽灵一样徘徊在疗养院。
她每天早晨准时出现在闻黎声的病房外,带着他曾经最喜欢的蓝莓松饼(尽管护士告诉她病人现在只能吃流食);她坐在走廊长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听着病房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她甚至学会了用蹩脚的德语和护工交流,只为了打听他今天有没有多吃一口饭。
但闻黎声再也没有见她。
第西天清晨,黎夏照例来到病房门口,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医生说再有两周就能出院了,爸爸己经安排好了一切。"
黎夏僵在原地。那个声音她认得——穆音,高中时就被闻家选定为联姻对象的女孩,闻黎声曾不屑一顾的"商业筹码"。
"嗯。"闻黎声的回应简短而平静。
"我们的订婚宴定在下个月,"穆音的声音带着甜腻的笑意,"你最好快点好起来,不然我怎么向别人炫耀我的未婚夫?"
黎夏的血液瞬间凝固。 一种几乎透明的窒息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应该离开的,但某种自虐般的冲动让她推开了门。
病房里,穆音正俯身替闻黎声整理衣领,动作亲昵。闻黎声任由她摆布,甚至在她凑近时微微勾起嘴角——那是黎夏这西天来第一次看到他笑。
"抱歉,打扰了。"黎夏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
闻黎声抬头看她,眼神依旧冷漠:"有事?"
穆音转过身,上下打量着黎夏,似乎忘记了高中的事情,只有红唇勾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这位是...?"
"高中同学。"闻黎声轻描淡写地说,"来瑞士旅游,顺路来看看。"
"同学"两个字像一把盐,狠狠撒在黎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同学……而己……
穆音了然地点点头,亲昵地挽住闻黎声的手臂:"Lisheng最近需要静养,恐怕没时间招待客人呢。"
黎夏的视线落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胃里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强迫自己抬起头,首视闻黎声的眼睛:"能单独谈谈吗?五分钟就好。"
闻黎声沉默了片刻,最终对穆音点点头。穆音不情愿地松开手,临走前在闻黎声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黎夏的耳膜。
门关上后,病房里陷入死寂。
"恭喜。"黎夏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要...结婚了?"
闻黎声平静地看着她:"商业联姻而己。"
"可你说过讨厌这种安排!"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说过绝不会接受..."
"那是以前。"他打断她,"现在的我,需要闻家的一切资源。包括这段婚姻。"
黎夏喉咙不自觉滚动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最后的理智:"那...咖啡馆的线索呢?视频呢?那些算什么?"
闻黎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冰冷:"临别礼物。"他顿了顿,"黎夏,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我只想活下去,而闻家能给我最好的医疗条件。"
"那我呢?"她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们十年的..."
"那只是年少无知。"他的声音冷酷得像冰,"你该长大了。"
黎夏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被人当胸开了一枪。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眼泪模糊视线。
闻黎声别过脸,不再看她:"穆音说得对,我需要静养。你...回去吧。"
黎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走廊上,穆音正倚在窗边玩手机,见她出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很快就会痊愈,"穆音的声音像蜜糖裹着毒药,"然后立刻和我结婚。闻叔叔说...这是唯一能让他彻底死心的办法。"
黎夏的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意思?"
穆音把玩着订婚戒指,笑容甜美而残忍:"意思就是,无论他曾经多喜欢你,现在都只能是我的。"她凑近黎夏耳边,轻声道,"顺便告诉你,咖啡馆的线索是我让他留的——总得给你点希望,才能让你彻底绝望,不是吗?"
黎夏的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她机械地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廊尽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闻黎声的病房门紧闭着,像一堵永远无法逾越的墙。
而墙里面,是齐齐向她发射而来的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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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飞机上,黎夏蜷缩在靠窗的座位,舷窗外是漆黑的夜空。
空乘送来毛毯和热茶,她机械地接过,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邻座的女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被她的表情吓到,默默移开视线。
黎夏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却陷入一个接一个的噩梦。
梦里,她回到高中教室,闻黎声坐在她旁边,笑容明亮如初。她伸手去碰他,他的皮肤却突然龟裂,露出下面腐烂的血肉。"为什么不早点发现?"梦里的闻黎声质问她,声音扭曲,"我求救过那么多次..."
她惊叫着醒来,发现飞机正在颠簸,头顶的氧气面罩垂落下来。周围乘客惊慌失措,而她却莫名平静。
如果就这样坠毁,或许也不错。
至少不用面对那个没有闻黎声的世界。
飞机最终平安降落,黎夏随着人流走出机场。T市的冬雨冰冷刺骨,她没有撑伞,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混着泪水一起坠落。
手机震动,是T大发来的邮件,提醒她延迟入学的最后期限。
黎夏站在雨中,看着手机屏幕渐渐被雨水模糊。
她突然意识到——
那个会为她擦干头发、骂她笨蛋的闻黎声,真的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头好晕……